引魂渡

江面蒸腾的雾气泛着尸油般的浑浊，蒸汽轮船的汽笛声与纸扎帆船的铜铃混响。陆昭压了压鸭舌帽檐，粗布短打上沾满煤灰，腰间褡裢里的铜钱串却隐约泛着血光。他蹲在码头木箱堆后，盯着那群戴傩戏面具的船夫——他们裸露的机械义肢正随骨哨频率抽搐，齿轮咬合声里混着血肉被碾碎的黏响。

“起棺——”

嘶哑的号子声刺破夜幕。六具机械水鬼从江底浮出，钢铁脊椎缠满水藻与头发，胸腔动力炉里塞着泡发的黄符纸。它们用液压爪扣住江心升起的青铜棺，棺面曼珠沙华纹路正随江水涨落明灭，宛如呼吸。

陆昭的瞳孔骤缩——那些花纹的走势，分明是沈璃用银簪刻在纸人背后的暗号。他假意搬运货箱靠近，指尖悄悄弹出铜钱，钱币边缘在棺盖缝隙刮下星点蓝荧粉末。

与此同时，城西“往生斋”纸扎铺内，沈璃的银簪停在半空。

案头童男纸人的朱砂唇突然开裂，露出内层竹篾上密密麻麻的齿痕——那是妹妹幼年噬咬的印记。蘸着曼珠沙华汁的笔尖不受控地在账簿游走，血珠顺着宣纸纹理晕开，凝成摩斯密码组成的“T.S 1923”。

沈璃突然扯断三根发丝，发梢燃起的青烟在镜面凝成卦象： 坎上巽下，困龙得水。

“陆昭遇险，西南水畔……”她碾碎掺着犀角粉的胭脂，在纸人眉心画出爆破符。

码头货堆轰然炸裂的刹那，陆昭的铜钱剑已割开最近水鬼的喉管。动力炉泄露的尸油混着曼珠沙华汁，在江面燃起幽蓝鬼火。

“货单第三十七条。”冰冷枪管突然抵住后脑，“私毁商会资产者，沉江。”

陆昭的余光瞥见来人的西装袖扣——青铜饕餮纹，内圈刻着陆氏灭魂咒的变体。他假作踉跄，铜钱串顺势缠上来人腕表：“钟老板的瑞士表走快了三刻钟。”

钟毓白金丝眼镜后的义眼红光微闪，西装内袋的怀表溢出琥珀色液体：“陆先生对时间很敏感？不如看看这个——”

怀表弹开的瞬间，陆昭看见表盘玻璃下封着的，竟是半片初代双生娘娘的金面残骸！

江心突然掀起漩涡，青铜棺盖被无形之力掀飞。棺内没有尸骸，只有九百张泛黄的冥婚帖，每张都印着陆昭与沈璃不同世代的合婚照。

“第十世的新娘，该换戏服了。”钟毓白扣动扳机，子弹却是曼珠沙华凝成的毒刺。

陆昭旋身避让，毒刺扎进身后船夫面具。面具瞬间增殖出血管状菌丝，将活人船夫吸成干尸。他趁机甩出铜钱剑，剑气挑飞钟毓白三枚袖扣——

扣子落地化作机械甲虫，复眼映出沈璃正在焚烧的带血账簿。

往生斋内，沈璃将燃尽的账簿灰烬撒入铜盆。灰烟扭曲成江面战况，她突然咬破指尖，将血珠弹向烟雾中陆昭的虚影：“坤位，三步！”

江边的陆昭似有所感，踏着卦位避开甲虫自爆。冲击波掀飞钟毓白的礼帽，露出后颈植入的青铜芯片——芯片纹路与沈璃母亲胎衣上的诅咒完全一致。

“告诉纸娘子，”钟毓白退入浓雾，机械义肢弹出链刃，“明夜亥时，我要九百对生辰相克的纸人。”

陆昭回到纸扎铺时，子时更鼓正敲到第七响。

沈璃的银簪挑着半片金面残骸，簪尖刺入童男纸人眼眶：“他在怀表里藏了三百年前的契约。”

染血的宣纸铺满案台，拼出初代熔炉的构造图。图纸边缘，有个钢笔写的英文缩写正在渗血—— T.S

江风突然撞开窗棂，带着咸腥水汽的传单飘落案头。泛黄的纸张上，陆昭与沈璃的合婚照正在褪色，取而代之的是钟毓白戴着金面碎片的脸。

照片底部，血字缓缓浮现:“第十世婚礼，诚邀弑神者赴宴。”

江雾裹着未散的硝烟味钻入鼻腔，陆昭下意识攥紧左腕——那里缠着浸透曼珠沙华汁的绷带。三年前熔炉爆炸时飞溅的青铜碎片，至今仍在他骨缝间游走作痛。他盯着机械船夫面具眼洞里的金面残片，恍惚间又见殷无垢在火中狂笑的脸。

"喀嗒"，褡裢里的铜钱串突然崩断两枚，血珠从指缝渗出——每次靠近双生娘娘的遗物，旧伤就会发作。

当青铜棺破水而出时，陆昭的左手不受控地痉挛。那些曼珠沙华纹路在视野里扭曲成沈璃被菌丝吞噬的残影，他咬破舌尖才勉强清醒。三枚铜钱脱手击向棺椁，却在触到蓝荧粉末时骤然失力——自通天塔一战后，他的剑气再难凝聚如初。

"果然废了……"他讥讽一笑，翻身时后腰撞上货箱，那里藏着沈璃缝入他皮下的镇魂符。符纸灼烧的刺痛盖过旧伤，换来片刻战力重燃

往生斋内，沈璃的银簪在纸人眼眶戳出裂痕。右眼的凤目突然蒙上灰翳，三百张冥婚帖在模糊视野里重叠成某世妹妹坠井那日的红嫁衣。

"阿姐……"幻听刺得她太阳穴突跳，笔尖失控戳穿账簿。曼珠沙华汁顺着裂口渗入木桌年轮，凝成钟毓白西装革履的虚影。

她猛地扯下眼罩扣住右眼，左手指甲在桌沿抓出血痕——自挖出凤目换上殷无垢的金面残片后，这眼睛便成了蚀骨的诅咒。

"陆先生的手抖得厉害。"钟毓白的枪管贴上陆昭后颈疤痕，那是被第八世自己捅穿的位置，"需要镇痛剂吗？"

陆昭嗅到他袖口飘出的曼珠沙华萃取液味道——与沈璃每月为他配的药如出一辙。铜钱串绞碎对方袖扣的瞬间，他瞥见机械腕表内部齿轮竟刻着陆氏符咒的改良版。

"你们连死人代码都要抄袭？"他冷笑，却因剧痛慢了半拍。子弹擦过耳际时，幻听乍响："师兄……你心跳乱了……"

青铜棺内的冥婚帖纷飞如蝶，陆昭的瞳孔骤然收缩——某张照片上，沈璃的嫁衣领口微敞，锁骨处赫然是他亲手刻的同命契。记忆闪回熔炉爆炸那日，她为替他挡下致命一击，任由契约反噬成心口溃烂的疤。

"沈璃……"他无意识呢喃，被钟毓白捕捉到瞬息脆弱。

"看来纸娘子没告诉你？"机械甲虫复眼投射光幕，映出沈璃昨夜更衣时溃烂的伤口，"同命契在吸食她的魂魄，供养你的残躯。”

当陆昭带着满身火药味撞进往生斋时，沈璃正将溃脓的纱布按回心口。铜盆里浮着的带血纸灰拼出钟毓白的警告："子时前杀陆昭，可断契约。"

"你早知道了。"他扯开衣襟，心口竖瞳状的伤疤正在渗血，"为什么不拆了这玩意？"

沈璃的银簪突然抵住他咽喉，簪头并蒂莲绽开，露出内藏的薄刃："拆了契约，谁替我镇着右眼的金面残魂？"她染毒的呼吸拂过他结痂的旧伤，"我们早就是对方的活棺材了，师兄。"

寅时更鼓响起时，陆昭的铜钱剑插在通灵商会传单上。照片里钟毓白的金面倒影中，隐约可见沈璃溃烂的伤口正在侵蚀他的镜像。

"九百对纸人……"沈璃将染血的生辰簿推向他，"需要九百对活人头发做引，其中一对必须是——"

"我们的。"陆昭扯断一截白发扔进火盆，那是通天塔爆炸时被灼烧的痕迹。火光中，两人的影子被拉长成初代双生子投炉时的姿势。

窗外机械水鬼的哀嚎随风入室，混着十年前未散的焦糊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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