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月后,结局揭晓,众叛将以及小狼公主的案件维持原判,证据确凿,罪行为真,坐实了通敌的罪名,而那所谓投怀送抱的闲话,也并非完全空穴来风。
毫无疑问,她戏弄了我。回首往日慷慨激昂的“冲锋者”,登时皆成了不明所以的小丑。当初那些帮着助势的人有的入狱,有的远走,明明是好心,却只留下一地狼藉。
因为站错案件立场,对学生管教不严,我的名声也被抹上了相当大污点——真可谓十年求索无人知,一朝冲动天下闻。
秋后问斩的榜单被再次贴出来时,我依旧并不知道那边是怎么个情况,只希望她在投降时多少还念及旧情。
“还是怪我…须眉男儿怎生看着一个巾帼女子卖命——还期盼着她能回来。”我不想责怪她,也不敢去责怪她,因为显然我要比她无能多了。
由于那些日对烂摊子的操劳,我当时已经连落几滴泪的力气也没有了,只是偶尔怀念着过往温热的点点滴滴,挨过一天天的压抑日头。
崇祯十六年底,眼见局势都恶化得愈发不可控制,我终是辞去了学院和集会的事项,做了一户人家的私家教授。几个月后得知闯王攻入北直隶,清军又虎视眈眈地冲杀进关来,我更是完全停止了脑中的时事批判,转向呼吁民众救国抗清。
但尽管如此,也无法避免那些无可救药的烂事。
南明弘光帝上台后,把持朝政的阮大铖和马士英等人大肆查禁原先的复社人士,纵然及时转变立场也毫无作用——因为他们不光是不在乎百姓的死活,就连北边鞑子马上要逼近自己的皇宫了的急事,也视而不见。
混乱中,我隐姓埋名躲入了南京的一处由宗教庇护的城中村里,虽然行事处处谨慎,但还是被周围的失家流民察觉到了读书人的身份,认为是我这种人毁了天下,从而排挤不已,各处刁难——好在他们并未对我怎样,勉强挨过了八个多月。
这期间,我还遇见了一个被皇帝抢亲到此的浙东女娃,与其交流一番后,从她口中得知了另一段故事,苦中作乐写了个小话本。托个朋友给其家里人告知,这是外话。(此处的纸页缺了一角)
……
弘光二年,眼见着长江以北的诸镇挨个沦陷,南京的朝堂之上依旧调动不起任何有效防御。眼见江南百姓与昔日好友纷纷陷于战火之中,而我还在深林密布的小屋苦苦挣扎,实在难以为情。可我没奈何,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出去也有死路一条,两边都不讨好——倒不是怕死,而是怕走得不声不响。
一日清晨,外头传来了行军的声响。没等我反应过来,就见一队剃发的绿营兵夺门而入,占据了此处。慌乱中,众人乱哄哄地拎着东西往后门赶,可是许多并没能逃得出去,做了俘虏。于此万般火急时,我脱下外衫,赶忙地登上墙头,用房中劳作的武器砸晕了看守,抢了把步槊,以些许血肉伤痕的代价,杀了两个驻留的清军,往外狂奔,捡回一条命。
外头却也是不安宁,人马嘶鸣,尘土飞扬。只觉得乱战中,有不少群众正从那头奔来,我寻思着不知要不要迎上去。
“老师!”有个学生认出了我。
“诶,好巧不巧。”我发现是熟人,感到有些欣喜。
“您这是…”
“和你们一样。”我叹了口气。
“我们正寻思着怎么办呢。这许多拖家带口的,多不方便。”学生无奈地说。
是走是降,听天由命,但对大多数百姓而言,能活着就已经万幸。
“吾乃江东小狼,有不愿降清剃发者,随我一同入浙!”我喊道。
尽管我的名声在先前的纷争中有所毁坏,但毕竟还是有点影响力的复社成员,这会子,逃难的群众不管听没听过我的名号,也还是有愿意跟随的——当然,也不是很多,统共凑了十三个,加上一些学生,总共二十来个,开启了由秦淮向钱塘的跋涉。
不久后,我们回到了浙江,当时那几天还是明室宗亲鲁监国的地盘。但局势动荡,安全起见,我们一行人预备着向山里走去。
一路上的风光着实叫人难过,在铁蹄的蹂躏下,依依杨柳旖旖风荷面目全非,雕梁画栋坍塌殆尽。可是没时间伤感,擦尽了昨日的血泪,又该开始新的旅程了。携着这些乱组而成的流民团,丢掉还有对山下乡土的不舍,我们登上了一处残缺的台阶。
上了这偏僻的小山后,我便做好了于此长期隐居的准备。可过惯了闲散游荡的日子,现在突然自力更生,着实不大习惯,所以一开始,真是啥都不会,种地搭棚,样样从头学过。侥幸地,生活虽苦,但也能过得下去,如此几十载,除了买米与山下几无联系。
近年来,官府的巡查有所收敛,我稍微恢复了与山下的沟通,了解到民间一些躁动的情况,还意外收了个血气方刚的小徒弟,也是趣事。在他的身上,我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影子,陪着这些真诚的人生活,也是份不可多得的体验。尽管总感觉失去了些什么,但我们并没有底气去找回它们,能保持住衣冠,就已难得——或许,余生真就交代在此山了吧。
毕竟,岁月难再提,往者不可叙。
……
罢了罢了,这些天胡诌了那么多文字,能讲的都讲过了,也该个收尾。听这外头的虫鸣响了许久,今日已晚,索性停笔歇息,明早后头的菜地还等着老夫去浇呢。
——康熙九年 小狼君山间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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