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玄鳞劫》

骊山北麓的松涛声里，我盯着跪在丹墀下的男人。他玄铁护颈上新添的爪痕泛着青紫，背脊二十八道金鳞在暮色中明明灭灭，像极了燕昭王陵里的鱼肠剑纹。

"你本名可是燕昭？"我屈指敲响天问剑鞘，他后背金鳞突然剧烈震颤。三日前墨家余孽的咒杀阵里，这哑卫用脊背替我挡下九枚透骨钉时，降龙咒文映出的古篆正是此名。

白霆突然掀帐闯入，银枪挑着墨家矩子的獬豸冠："陛下，他们在易水冰面刻了谶语..."话音未落，燕昭双戟已交错护在我身前。帐外飘来的雪片突然凝成冰刃，在触及他金鳞的刹那碎作齑粉。

我望着他左耳残缺的伤疤，忽然记起灭燕时那个被钉在蓟城箭楼的少年。彼时他浑身插满秦弩仍嘶吼着燕地古谣，血污下的眉眼与眼前人重叠——原来黑龙卫的面甲，已遮了他十年容颜。

"抬头。"

玄铁护颈应声碎裂。火光跃上他棱角分明的下颚，那道贯穿左脸的旧疤在火把下泛着青铜冷光。最引人注目的是右眉断处新生的金鳞，在烛火中流转着龙血暗芒。他喉结滚动欲言，却只发出砂砾摩擦般的哑音。

魏缭的机关匣突然吐出半卷残简："陛下，这是从墨家地宫所得。"泛黄的帛书上画着少年被铁链贯穿锁骨的图样，旁边注着"燕十九"——燕国王室死士的编号。

帐外忽起喊杀声。燕昭旋身掷出双戟，帐布撕裂的瞬间，我看见他背上金鳞暴涨。七名墨家剑傀撞破冰风袭来，他竟徒手抓住最先刺到的鱼肠剑，任刃口割裂掌心也要夺下兵器。

"燕昭。"我轻唤这个尘封二十年的名字。他浑身剧震，金鳞突然迸发刺目光华，断眉下的眸子第一次清晰映出我的身影。当年蓟城箭楼上濒死的少年，原是被墨家替换了魂魄的燕国公子。

墨家矩子的毒刃刺到眉睫时，我对着漫天风雪吐出真言："归。"燕昭背上金鳞应声离体，化作二十八柄金戈悬空。他凌空握住其中两柄，转身劈砍的轨迹竟与当年我教扶苏写的小篆"燕"字别无二致。

血雨落尽时，他跪在冰面上捧着我的冕旒。断裂的玉藻在他掌心游动重组，最后凝成燕地形制的玄鸟额饰。我扯下半幅十二章纹冕服裹住他流血的手掌："从今往后，你叫燕归。"

白霆的银枪突然发出龙吟。我们同时望向易水对岸——燕昭劈出的那道沟壑里，墨家谶语正被金鳞映照成"山河永固"。冰层下的易水开始倒流，他背上新生的金鳞渐渐聚成玄鸟图腾，与我冕服上的纹章遥相呼应。

易水寒风卷起燕归额前碎发时，我瞥见他新佩的玄鸟额饰正在渗血。昨夜墨家剑傀的毒刃擦过这枚燕地古玉，此刻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幽绿。

"陛下，蜃楼已至碣石湾。"魏缭的机关匣吐出海雾缭绕的舆图，他紫袍袖口的金线绣着燕归背上的玄鸟纹。白霆突然用枪尖挑起燕归左手绷带，银甲碰撞声惊飞了礁石上的信天翁："你这伤口怎会有百越蛇蛊的牙印？"

燕归双戟交叉护在胸前，金鳞在锁骨下方微微翕动。我忽然记起三年前征讨瓯越时，那个被扔进蛇窟的哑奴——原来他并非天生失语。

"抬头。"我扣响天问剑鞘，燕归喉结上的墨家咒印应声龟裂。当第一块黑痂脱落时，他忽然发出困兽般的低吼，右手指甲深深抠进玄武岩。

白霆的银枪倏然刺出，却在离燕归咽喉半寸处停滞。枪身映出他瞳孔深处的画面：十二艘蜃楼巨舰正撕开海雾，船首青铜撞角上捆着三百名童男童女，他们的手腕都刻着燕国王室图腾。

"徐福。"我碾碎掌心的龟甲，昨夜占卜的裂纹突然活过来，在礁石上爬成"琅琊"二字。燕归突然跪地呕出黑血，血泊里游动着细小的金鳞，渐渐聚成燕昭王陵的星象图。

魏缭的机关匣射出七枚铜钉，将星象图钉在涨潮线上："陛下，这是用燕室血脉为引的归墟阵。"他展开的羊皮卷上，徐福的面容正从燕国大祭司的画像里浮现。

蜃楼传来号角声时，燕归的金鳞已覆盖半张面孔。他残破的嗓音混着海风灌入耳膜："臣...愿为前驱..."这是二十年来他第一次自称"臣"，断裂的尾音消散在浪涛里，却震落了白霆枪尖的晨露。

"准。"我挥剑斩断浪峰，天问剑的龙吟惊起万丈狂涛。燕归纵身跃向深海时，背上玄鸟纹脱离皮肤，化作金光流转的羽翼。第一艘蜃楼的青铜弩炮齐射，却在触及金羽的瞬间调转方向，将徐福的祭坛轰成碎片。

白霆的照夜玉狮踏浪而行，银枪挑起的浪花里满是墨家机关兽的残骸。我立于蛟龙之首，看着燕归双戟劈开第四层甲板——他额饰的裂痕里渗出燕地巫歌，竟让徐福的傀儡道兵成片倒戈。

"陛下小心！"魏缭的嘶吼被雷鸣淹没。徐福从第九艘蜃楼的桅杆跃下，手中法器正是燕昭王陪葬的螭龙璧。燕归突然回身掷出左戟，金鳞离体形成的屏障却被螭龙璧轻易洞穿。

千钧一发之际，我对着惊涛说出真言："归。"燕归右手的战戟突然暴涨三丈，戟刃上浮现出我当年刻在燕王喜颈骨上的诏文。徐福的右臂齐根而断，螭龙璧坠海时激起的漩涡，竟将整支蜃楼舰队扯向归墟。

暴雨倾盆而下，燕归跪在蛟龙角上为我系紧冕旒。他的金鳞正在消退，露出锁骨处我当年亲手烙下的玄鸟印。我忽然按住他颤抖的手腕："燕归，朕许你重振燕宫。"

白霆的银枪突然指向海平线："陛下，那些童男..."话音未落，我们同时看见三百个飘浮的襁褓——燕归的金羽正托着他们在浪尖沉浮，每张稚嫩的脸上都映着完整的玄鸟图腾。

归程时，燕归抱着最后一个婴儿站在船艉。那孩子攥着他残缺的右耳，咯咯笑声中，他背上二十八道金鳞第一次完整浮现，拼出的竟是"山河无恙"四个古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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