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消毒水味挥之不去。
宁遥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看着靳野沉睡的脸。晨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让他看起来像被囚禁在光影牢笼中。他的左臂打着石膏,右手指节处有新添的擦伤——摩托车车祸的纪念品。
宁遥轻轻触碰那些伤痕,指尖感受到微微的粗糙。三天了,自从她冲进病房那天起,她就没离开过医院。陆沉送来了换洗衣物和她的相机,但她几乎没有拍摄的欲望。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靳野的每一次呼吸、每一个微小的动作上。
"你再这么盯着我,我要收费了。"
靳野突然开口,声音因睡意而沙哑。宁遥猛地缩回手,脸颊发烫。
"早该知道你在装睡。"她嘟囔着,递给他一杯水。
靳野用没受伤的右手接过,喝水时喉结上下滚动。宁遥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转而整理床头柜上堆积的水果和卡片——车队队友送来的,还有几个自称粉丝的人。
"医生说今天可以出院了。"靳野放下杯子,"你...有什么计划?"
宁遥的手指停在半空。这个问题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她心中无数涟漪。计划?她没想过医院之后的事。母亲独自在家,杂志社的工作积压,还有那组未完成的公路旅行照片...
"我得回去看看我妈妈。"她最终说,"然后处理一些工作。"
靳野点点头,目光落在窗外:"我也该回车队报到了。赛季还没结束。"
房间里突然安静得可怕。宁遥能听到走廊上护士推车的声音,远处电话铃声,还有自己加速的心跳。三天来他们聊了很多——听证会的细节、那场致命赛车事故的真相、靳野收集的证据、宁遥的摄影工作——却唯独避开了最重要的话题: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你的照片..."靳野突然说,"我是说,那些公路旅行的,能给我看看吗?"
宁遥松了口气,拿出笔记本电脑。屏幕亮起,第一张照片跳出来——黄昏下的湖泊,水面泛着金光,远处松树的剪影如墨般浓重。
"这张构图很好。"靳野轻声说,手指轻触触控板翻到下一张。
废弃加油站的红砖墙,阳光将一切染成橘红色。然后是星空下的剪影,银河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宁遥注意到靳野在看到某张照片时停顿了一下——那是他在湖边修理音乐盒的侧脸,专注而平静。
"我不知道你拍了这么多...我。"他的声音有些奇怪。
宁遥的心跳漏了一拍:"职业习惯。"
靳野继续翻看,直到最后一张——他在红砖墙前回望镜头的瞬间,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我喜欢这张。"他轻声说,"能发给我吗?"
"当然。"宁遥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对了,音乐盒...还在你那里吗?"
靳野的眼睛亮了起来:"在!在我酒店的行李箱里。"他犹豫了一下,"你想...和我一起去拿吗?"
这个简单的邀请让宁遥的胃部一阵紧缩。跟他去酒店,意味着走出医院这个与世隔绝的泡泡,面对现实世界和他们之间未定义的暧昧。
"好。"她听见自己说。
出院手续办得很快。陆沉开车来接他们,一路上讲着车队里的八卦和听证会的后续——对方迫于压力撤诉了。宁遥坐在后座,看着靳野的侧脸。阳光透过车窗洒在他的轮廓上,勾勒出一道金边。他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过头,嘴角微微上扬。
酒店比宁遥想象的要简陋,但干净整洁。靳野的房间在五楼,窗户正对着城市全景。行李箱立在墙角,上面贴着各种航空公司的标签,看起来饱经风霜。
"就在这儿。"靳野单膝跪地打开箱子,从层层衣物中取出那个小音乐盒。
宁遥接过,轻轻拧动发条。熟悉的旋律流淌而出——《月亮代表我的心》,她和父亲合唱过的歌。音乐盒的声音比上次更加流畅,显然靳野又做了调整。
"你修得更好了。"她轻声说。
靳野坐在床边,阳光照在他的肩膀上:"住院时有的是时间研究。"他停顿了一下,"我查了资料,这种机芯是70年代瑞士产的,现在很难找到配件..."
宁遥突然意识到他为这个音乐盒付出了多少心血。一股暖流从胸口蔓延开来,她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低头看着音乐盒上父亲刻的字——"给遥遥,愿你的心永远歌唱"。
"宁遥。"靳野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有件事我想告诉你很久了。"
宁遥抬头,看到他脸上罕见的犹豫表情。
"那天在星空下..."靳野深吸一口气,"你问我许了什么愿。"
宁遥的心跳加速,手指不自觉地紧握住音乐盒。
"我许愿..."靳野的目光直视她的眼睛,"希望能有勇气告诉你我的感受。"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宁遥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音乐盒渐渐微弱的旋律。
"什么感受?"她轻声问,几乎不敢呼吸。
靳野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小心翼翼地接过音乐盒放在桌上。然后他握住宁遥的双手,掌心温暖而粗糙。
"这种感受。"他轻声说,低头吻上她的唇。
世界在宁遥眼前缩小到只剩下这个触碰——靳野的嘴唇有些干裂,带着淡淡的薄荷牙膏味,轻柔地压在她的唇上,像是一个试探,又像是一个承诺。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仿佛要冲破肋骨。
当靳野退开时,宁遥发现自己不自觉地追随着他的气息。她睁开眼,看到靳野的眼中闪烁着不确定的光芒。
"我...是不是太冲动了?"他低声问。
宁遥摇头,伸手抚上他的脸颊。他的皮肤温暖,下颌处有新长出的胡茬,蹭着她的掌心微微发痒。她踮起脚尖,主动吻上他的唇,用行动代替回答。
靳野的回应比她想象的更热烈。他的手臂环住她的腰,将她拉近,唇舌交缠间带着克制的急切,仿佛在确认这不是梦境。宁遥的手指插入他脑后的短发,感受着发丝的柔软和头皮的温度。
音乐盒的旋律彻底停止了,房间里只剩下两人急促的呼吸声。当这个吻结束时,靳野的额头抵着她的,眼睛闭着,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小的阴影。
"我一直想这么做。"他低声说,"从你在湖边教我拍照那天起。"
宁遥轻笑:"你隐藏得挺好。"
"赛车手擅长伪装情绪。"靳野吻了吻她的鼻尖,"不过在你面前,我总是破功。"
宁遥突然想起什么,退后一步:"等等,你说'那天在星空下'...你是说,那时候你就..."
"想吻你?"靳野挑眉,"当然。但一辆该死的卡车打断了我们。"
宁遥的脸烧了起来。她低头看着两人依然交握的手,靳野的手指修长有力,指节处有细小的伤痕,却让她感到无比安心。
"现在怎么办?"她轻声问。
靳野的表情变得认真:"我要先去车队报到,处理一些后续事宜。然后..."他犹豫了一下,"我想正式邀请你来看我比赛。下周末在上海站。"
宁遥胸口一紧。比赛意味着回到那个差点毁了他的世界,那个夺走一条年轻生命的地方。
"我..."她不知该如何回应。
靳野似乎看穿了她的顾虑:"我明白你的担心。但这次不一样——正规赛事,安全措施完善。"他捧起她的脸,"我希望你在那里。"
宁遥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总是藏着太多情绪的眼睛此刻如此坦诚,几乎让她心疼。
"好。"她最终说,"我会去的。"
靳野的笑容像阳光般绽开。他再次低头吻她,这次更加温柔,像是在封印一个承诺。
"在那之前..."他在她耳边低语,"能陪我去个地方吗?"
靳野说的地方原来是家纹身店。宁遥站在店门外,看着橱窗里展示的各种设计图案,眉头紧锁。
"你确定现在是做这个的好时机?"她问,"刚出院,还有伤..."
"正合适。"靳野拉着她推门而入,"纪念新生。"
店内弥漫着消毒水和颜料混合的气味。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纹身师迎上来,看到靳野时吹了声口哨:"又来了?这次想添什么?"
宁遥这才注意到靳野身上已经有不少纹身——右臂上缠绕着赛道的线条图,左肩胛骨处有个小小的星座图案,肋骨附近则是一串数字,看起来像是日期。
"这里。"靳野指了指左胸靠近心脏的位置,"一个小设计,我自己画的。"
他掏出手机展示给纹身师看。宁遥凑过去,看到屏幕上是一个简洁的图案——相机镜头和方向盘交织在一起的线条画。
纹身师吹了个口哨:"有寓意啊。女朋友?"她朝宁遥眨了眨眼。
靳野没有否认,只是点点头。宁遥的心跳漏了一拍。
"会很疼。"纹身师警告道,"靠近骨头的部位。"
靳野只是笑了笑:"习惯了。"
接下来的两小时,宁遥坐在一旁,看着纹身师在靳野胸口工作。他脱去了上衣,露出精瘦结实的身材和各种伤疤——有些明显是赛车事故留下的,另一些则来历不明。当针刺入皮肤时,他的肌肉绷紧,但表情始终平静,只是偶尔皱一下眉。
宁遥拿出相机,本能地记录下这个过程——靳野微微后仰的脖颈线条,汗珠顺着锁骨滑落的轨迹,还有他偶尔投来的安抚性微笑。透过取景框看他,有种奇妙的亲密感,仿佛世界只剩下这个画面。
"好了!"纹身师最后喷上保护液,"来看看你的新伙伴。"
靳野站起来走到镜前。宁遥站在他身后,从镜子里看到那个新鲜的纹身——黑色的简洁线条,相机和方向盘的融合既和谐又有张力,恰好覆盖在心脏正上方的位置。
"喜欢吗?"靳野转头问她。
宁遥点点头,喉咙突然发紧。这个纹身太过私密,太过直白,像是将他们的关系永久刻在了皮肤上。
回酒店的路上,靳野一直握着宁遥的手。他的胸口贴着保护膜,T恤下隐约可见纹身的轮廓。宁遥忍不住一次次偷瞄,每次都会对上靳野带笑的眼神。
"疼吗?"她小声问。
"值得。"他简短地回答,手指轻轻捏了捏她的。
他们决定在酒店多住一晚。晚餐叫了客房服务,坐在窗边的小桌前分享一份意大利面和沙拉。靳野用右手不太熟练地卷着面条,几次差点掉在桌上,惹得宁遥发笑。
"笑什么,"靳野佯装恼怒,"你试试用非惯用手吃饭。"
宁遥拿起叉子,故意夸张地用左手卷面条,结果弄得满盘子都是酱汁。靳野大笑,伸手抹掉她脸颊上不小心蹭到的一点番茄酱,然后自然而然地舔掉手指上的酱汁。这个简单的动作让宁遥的脸烧了起来。
饭后,他们靠在床头看电视,一部老电影,谁也没认真看内容。靳野的手臂环着宁遥的肩膀,她的头靠在他没受伤的那侧胸膛上,能听到他平稳的心跳声。
"我明天得回去了。"宁遥轻声说,"妈妈一个人太久了。"
靳野点点头,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发顶:"我理解。我后天也要去上海准备比赛。"他停顿了一下,"你会来吗?"
宁遥抬头看他:"我说过会的。"
靳野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谢谢你。"
"为了什么?"
"为了一切。"他的声音低沉,"为那晚在旅馆找到我,为修好音乐盒,为出现在听证会上...为相信我不是他们说的那种人。"
宁遥的胸口一阵酸胀。她伸手抚上靳野的脸颊,感受着胡茬的粗糙触感:"谢谢你带我看了那些风景,谢谢你修好音乐盒...谢谢你活下来。"
靳野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随即被温柔取代。他轻轻将她拉近,吻落在她的唇上,轻柔而坚定。宁遥回应着这个吻,手指插入他脑后的短发,感受着他的体温和气息。
当吻逐渐加深时,靳野却突然退开,呼吸有些急促:"我们...应该慢一点。"
宁遥眨了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的伤..."她下意识说。
靳野轻笑:"不是因为这个。"他握住她的手,轻轻按在自己胸口,"我想认真对待这段关系,不想操之过急。"
宁遥的心像被温水浸泡般柔软。她点点头,靠回他肩上:"那我们就这样待一会儿。"
电影早已结束,屏幕上播放着深夜广告。窗外的城市灯光如星辰般闪烁。靳野的手指轻轻梳理着宁遥的发丝,偶尔低头吻她的发顶。
"比赛结束后,"他轻声说,"我想带你去见我母亲。"
宁遥惊讶地抬头:"这么快?"
靳野的表情认真:"她一直想知道是谁让我在电话里笑得那么开心。"
宁遥的脸热了起来。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别人生活中的光,更没想过这个人会是靳野——那个初见时冷漠疏离的赛车手。
"好。"她轻声答应,然后犹豫了一下,"那你...愿意去见见我妈妈吗?"
靳野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她很担心你,是不是?像我这样'不负责任的危险分子'。"
宁遥摇头:"我会告诉她,你是我见过最可靠的人。"
靳野的呼吸一滞,然后紧紧抱住了她,力道大得几乎让她喘不过气。宁遥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如擂鼓般剧烈,透过相贴的胸膛传递到她身上。
"别给我戴高帽子。"他最终松开她,声音有些沙哑,"我还有很多缺点等着你发现。"
宁遥微笑:"比如?"
"比如我睡觉打呼。"
"我可以戴耳塞。"
"我经常因为比赛突然出差。"
"我有自己的工作要忙。"
"我..."靳野停顿了一下,"有时候噩梦还会回来。"
宁遥轻轻抚摸他眉骨上的疤痕:"我知道。我也会在那里。"
靳野的眼中闪过一丝脆弱,随即被温暖取代。他低头吻她,这个吻带着承诺的味道,轻柔却坚定,像是在无声地说:无论前路如何,我们将一起面对。
窗外,城市的灯光渐次熄灭,只剩下零星几盏,如同夜空中不肯隐去的星辰。宁遥靠在靳野怀中,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第一次感到"家"不是某个地方,而是某个人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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