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澜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面前这幅《秋山问道图》的绢本上,那道几乎不可见的折痕正巧穿过题跋处的印章。她曾在台北故宫见过真迹,而眼前这幅的印泥晕染程度比真品多出0.2毫米——这是顶尖的赝品。
"亲爱的?"程越的声音从耳麦里传来,低沉得像是大提琴的共鸣,"你盯着这幅画已经三分钟了。"
她轻轻触碰耳垂,这是事先约定的暗号。"想起祖父书房里也挂过类似的。"周清澜故意提高声调,让周围人听见,"构图气韵都很像,不过印章有些不同。"
她挽住程越的手臂,丝绸礼服下的肌肉瞬间绷紧。隔着衣料能感受到他藏在后腰的枪械轮廓,这个认知让她喉咙发紧。地下拍卖会的安检比想象中严格,他能把武器带进来必定动用了特殊手段。
"周小姐好眼力。"拍卖师微笑着靠近,镜片后的眼睛像两粒冰凉的玻璃珠,"这幅确实经过现代修复,所以起拍价只有真品的十分之一。"
程越的手指在她臂弯轻敲摩斯密码:[有监控死角吗?]
周清澜假装整理头发,扫视整个船舱。这艘改装过的游轮停泊在公海,大厅被布置成拍卖场,来宾非富即贵。她目光在东南角的消防柜停留半秒:[柜后阴影区,镜头有15度盲区。]
"我们去尝尝鱼子酱?"程越突然提高音量,同时在她手心快速写下"7点方向"。周清澜顺着暗示看去,一个戴翡翠扳指的男人正在检查青铜爵杯的底部——正是明净寺失窃文物的特征标记。
当程越带着她滑入舞池时,周清澜发现他西装内袋里藏着微型扫描仪。他们随着音乐旋转,每次贴近的瞬间,扫描仪就会对准不同宾客的手提箱。这种危险的默契让她想起修复青铜器时与时间的赛跑——精确到毫秒的配合决定成败。
"那个穿香云纱旗袍的女人,"周清澜借着程越耳语的动作低声道,"她手包里的绒布印着和明净寺黄绸相同的标记。"
程越的呼吸突然滞住。音乐戛然而止,拍卖师敲了敲水晶杯:"各位贵宾,接下来是今晚的特别环节——"
警报声突然撕裂空气。不是警方常规的警笛,而是游轮特有的尖锐鸣响。程越猛地按住耳麦,脸色骤变:"不是我们的人!"
舱门被踹开的瞬间,周清澜看见至少十个全副武装的蒙面人冲进来。混乱中有人大喊"条子来了",宾客们像受惊的鱼群四散奔逃。程越一把将她拉到身后,枪已握在手中。
"不是国际刑警。"他带着她向紧急通道移动,"装备太杂,像是黑吃黑。"
暴雨在甲板上砸出密集的水花。周清澜的高跟鞋陷进排水槽,脚踝传来尖锐的疼痛。程越毫不犹豫地打横抱起她,冲向救生艇存放区。子弹擦过他们身边的铁栏杆,火花在雨幕中一闪即逝。
"抓紧!"程越割断固定绳,小艇坠入漆黑的海面。浪头打来的瞬间,周清澜尝到了咸腥的海水和血的味道——不知何时她的嘴唇被自己咬破了。
柴油发动机的轰鸣中,她看见游轮上层甲板爆出火光。程越单手操纵方向盘,另一只手死死按着她后颈让她低头。子弹击碎挡风玻璃的声音像冰雹,有一瞬间她以为要死了,但小艇终于冲出了射程范围。
"东南方三公里有座废弃钻井平台。"程越脱下西装裹住她发抖的肩膀,"坚持住。"
雨水顺着铁皮屋顶的裂缝流下来,在生锈的钢架上奏出诡异的乐章。周清澜蜷缩在控制室的角落,看着程越用打火机点燃旧报纸。火光映亮他眉角的伤口,血珠凝在下颌线,像颗将落未落的红宝石。
"伤口需要处理。"她的声音比自己想象的更沙哑。
程越撕开衬衫下摆:"先看看你的脚。"
当他温热的手指握住她脚踝时,周清澜突然剧烈颤抖起来。不是因为疼痛,而是这潮湿的金属气味——二十年前那个雨夜,父亲的车也是撞在类似的铁护栏上。急救人员锯开车门时,雨水混着汽油滴在她手背,和现在屋顶漏下的水一样冷。
"周清澜?"程越的脸突然在眼前放大,"呼吸!跟着我呼吸!"
她这才发现自己在窒息般地憋气。耳畔传来遥远的警笛声,其实是血液冲击鼓膜的轰鸣。程越的手掌贴在她后背,稳定的压力帮助她找回节奏。
"五秒吸气,七秒呼气。"他的声音穿过雨声,"对,就这样。"
当呼吸终于平稳时,周清澜发现自己攥着程越的衣领。他的体温透过湿透的布料传来,心跳声盖过了雨声。某种尖锐的羞耻感刺穿胸膛——她从未在任何人面前失控。
"抱歉,职业暴露。"她松开手,强迫自己恢复专业语气,"童年创伤在相似环境下的应激反应。"
程越没有如她预期的那样退开。他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从内袋取出防水袋装着的照片:"我母亲去世那晚也下着这样的暴雨。"
照片上的女人站在考古现场,笑容明亮。周清澜瞬间认出了那个背景——1998年敦煌北区发掘现场,父亲日记里提到过的联合考古项目。
"车祸?"
"官方报告说是意外。"程越用指腹擦去照片上的水渍,"她死前寄给我的最后一封信里,提到发现了某位收藏家的秘密仓库。"
周清澜的血液结冰了。父亲最后一篇日记的日期是1998年9月17日,写着"徐兄警告得对,C的收藏室绝不能碰"。而程越母亲的车祸发生在同年9月20日。
"你加入专案组是为了查母亲的案子。"这不是疑问句。
程越的瞳孔在火光中收缩:"而你追查文物走私,是想弄清父亲死亡的真相。"
雨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周清澜意识到,从明净寺相遇那一刻起,他们就像两枚被磁石吸引的铁屑,注定要沿着交错的轨迹撞向同一个秘密。此刻在摇曳的火光里,程越眼中的情绪太过赤裸,让她想起那些被剥去包浆的青铜器——失去了岁月保护层,露出最原始的金属质地。
"我父亲最后修复的是一件商周青铜觚。"她听见自己说,"和明净寺出现的那件纹饰几乎一样。"
程越突然倾身向前,却在即将触碰到她时停住。某种无形的张力在雨声与火光间膨胀,周清澜能数清他睫毛上凝结的水珠。最终他只是将额头轻轻抵在她肩头,这个不带情欲的接触却比任何拥抱都令人战栗。
"天亮后我会联系李队。"他的声音闷在她湿透的衣料里,"但在那之前..."
钢架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周清澜鬼使神差地伸手抚上他后颈,那里有根跳动的血管,证明这个看似坚不可摧的男人也是血肉之躯。程越的呼吸明显乱了节奏,但没有躲开。
"天亮之前,"她轻声说,"我们只是两个被雨困住的普通人。"
远处雷声滚过,像命运沉闷的叹息。
褪色蝴蝶标本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