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比天大》
【一】高烧
后台的灯光惨白,照得周九良的脸色愈发难看。他坐在化妆镜前,看着镜中自己泛着不正常潮红的脸,额前的碎发已经被冷汗浸透,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
"三十八度九。"孟鹤堂把体温计从周九良嘴里抽出来,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这还上什么台?我去跟郭老师说,今晚的《黄鹤楼》换人。"
"别。"周九良一把抓住孟鹤堂的手腕,嗓子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观众冲着这段子来的,临时换人算怎么回事?"
他说话时呼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的,喷在孟鹤堂手背上,烫得他心头一跳。化妆台上的退烧药已经吃了两片,可效果微乎其微。周九良只觉得脑袋里塞满了棉花,沉甸甸地往下坠,连带着视线都开始模糊。
"你站都站不稳了!"孟鹤堂压低声音吼道,手指不自觉地收紧,"《黄鹤楼》那么多身段活,万一......"
"没有万一。"周九良打断他,伸手去够桌上的茶杯,指尖却在杯壁上打滑,差点把茶水打翻。他深吸一口气,突然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尖锐的疼痛让混沌的思绪短暂清明,"我能行。"
孟鹤堂看着他被掐得发白的指节,突然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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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上台
站在侧幕条时,周九良的腿已经开始发抖。
台下的喧闹声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地传进耳朵。他用力眨了眨眼,试图驱散眼前的黑雾,却只换来一阵眩晕。
"接下来请您欣赏相声《黄鹤楼》,表演者周九良、孟鹤堂!"
报幕声响起,周九良又掐了一把手腕,指甲深深陷进皮肉里。疼痛像一柄锋利的刀,硬生生劈开混沌的意识。他挺直腰背,跟着孟鹤堂走上台去。
灯光刺得眼睛生疼。
"今儿这段《黄鹤楼》......"周九良开口,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他清了清嗓子,强撑着把调门提上去,"给您诸位好好说说。"
台下响起善意的笑声和掌声。没人注意到他扶在桌子上的手指已经用力到关节发白,也没人看见他藏在桌下的左腿正微微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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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硬撑
使活到"学唱"部分时,周九良的后背已经全湿了。
汗水顺着脊椎往下淌,浸透了里衣,又渗到大褂上,在深蓝色的布料上洇出一片更深的痕迹。他的视线开始飘忽,孟鹤堂的脸在灯光下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这黄鹤楼啊——"周九良突然提高音量,同时借着转身的动作,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内侧。尖锐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却也逼退了即将袭来的眩晕,"它高!"
观众席爆发出笑声。周九良趁机喘了口气,喉间泛起血腥味。他下意识去摸桌上的扇子,却抓了个空——扇子早就因为手抖掉在了地上。
孟鹤堂眼疾手快地捡起来递给他,借着这个动作凑近低语:"再撑五分钟,我找机会剪短。"
周九良微不可察地点点头,又掐了一把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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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救场
最后一段腿子活时,周九良的脚步明显踉跄了一下。
孟鹤堂一把扶住他的胳膊,借着身位挡住观众的视线,手上暗暗使力撑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这黄鹤楼它高不高?"
"高!"台下观众齐声应和。
"高就对了!"孟鹤堂突然提高音量,一把揽住周九良的肩膀,带着他转了个身,"您诸位瞧见没有,我们九良老师今儿可是豁出去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暗中带着周九良往台口移动。周九良的意识已经开始涣散,全凭本能跟着孟鹤堂的动作走。耳畔嗡嗡作响,观众的掌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这场面,值不值您一句'好'?"
震耳欲聋的叫好声中,孟鹤堂半扶半抱地把周九良带下了台。刚进侧幕,周九良的膝盖就软了下去,整个人像抽了骨头似的往下坠。
"九良!"
孟鹤堂一把捞住他,触手是滚烫的体温。周九良的脸色白得吓人,嘴唇却泛着不正常的嫣红,眼睛半阖着,睫毛上还挂着冷汗。
"......对不住。"周九良气若游丝地说,"给您......添麻烦了......"
话音未落,人已经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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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后台
周九良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后台的沙发上。
额头上贴着退烧贴,身上盖着孟鹤堂的外套。后台静悄悄的,只有头顶的白炽灯发出轻微的电流声。他试着动了动手指,发现手背上还贴着输液后的胶布。
"醒了?"
云清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周九良费力地转头,看见她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手里捧着一本书。见他醒来,她放下书,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三十八度一。"云清收回手,"比刚才好点了。"
周九良张了张嘴,嗓子疼得说不出话。云清倒了杯温水递给他,他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温热的水流缓解了喉间的灼痛。
"值得吗?"云清突然问。
周九良愣了一下,随即明白她指的是什么。他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尚未消退的掐痕,轻轻笑了笑:"......戏比天大。"
云清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伸手覆上他的眼睛:"睡吧。"
她的手掌冰凉,周九良忍不住蹭了蹭,像只终于找到依靠的猫。在陷入黑甜乡前的最后一刻,他听见云清轻声说:
"下次再这样,我就把你绑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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