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喜欢一个本身就很好的人
1
周九良抱着三弦坐在后台角落,指尖在蟒皮上轻轻摩挲。晚场演出还有半小时开始,后台嘈杂得很——孟鹤堂正跟烧饼对活儿,几个学员凑在一起背贯口,道具师傅忙着检查今晚要用的醒木和折扇。
"第三品该用'撮'的手法。"
清泠的女声突然在耳边响起,惊得周九良手一抖,弦音走了调。他猛地抬头,看见一个穿月白旗袍的女子不知何时站在了他面前。女子约莫二十五六岁,乌发松松挽着,眼角一颗泪痣,腕间翡翠镯子在灯光下泛着奇异的水光。
"您这是......"周九良下意识往后退了退。德云社后台向来不许外人进,这女子怎么悄无声息就进来了?
女子却直接伸手按在了他的三弦上。冰凉的手指不经意擦过他手腕,激得他一个激灵。
"《夜深沉》的第三段,"她指尖轻点弦子,"明代原谱用的是'撮',不是现在的'滚'。"说着竟直接拨动琴弦,一段他从没听过的古朴旋律流淌而出。
周九良瞪大了眼睛。这段旋律确实比现在流行的版本更苍劲,更......对味儿。他抬头想说什么,却发现女子已经转身走向门口,旗袍下摆绣着的暗纹在灯光下若隐若现,像是某种古老的符文。
"等等!"周九良急忙起身,"您是哪位?怎么知道这曲子的原谱?"
女子在门边回头,唇角微扬:"我叫云清。"她顿了顿,"至于曲子......我认识创这曲子的人。"
门帘落下,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周九良愣在原地,三弦还抱在怀里。刚才那段旋律在他脑中回荡,莫名熟悉,却又分明是第一次听。
"九良!准备上场了!"孟鹤堂在远处喊他。
周九良这才回神,低头看自己的三弦——第三品的弦上,不知何时缠了一根细细的红绳,在灯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
2演出结束后,周九良特意去问了门口的保安。
"穿旗袍的姑娘?"保安老张挠挠头,"没见着啊。今晚就几个老观众进出,都登记了。"
周九良皱眉。那么醒目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没人看见?
"不过......"老张突然压低声音,"刚才倒是有件怪事。我在监控里看到后台走廊有团白影飘过去,还以为是镜头反光,结果调了三个机位都有。"
周九良心头一跳。
回到化妆间,他发现自己的三弦旁多了张便签,上面用毛笔小楷写着:"明晚酉时,琉璃厂汲古阁。"字迹清秀,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古意,像是从旧字帖里拓下来的。
"看什么呢?"孟鹤堂凑过来,"哟,这字写得真讲究。谁给的?"
周九良把便签收进口袋:"一个......朋友。"
他没说自己整场演出都在走神,眼前总浮现那双冰凉的手和发光的翡翠镯子。更没说他偷偷查了资料,《夜深沉》确实源自明代,但原谱早已失传,现在流行的版本是民国时改编的。
第二天傍晚,周九良提前半小时就到了汲古阁。这是家藏在琉璃厂深处的小店,专卖古籍和文房四宝。推开雕花木门,风铃叮当作响,店内光线昏暗,空气中浮动着檀香和旧纸的气息。
"来了?"
云清的声音从二楼传来。周九良抬头,看见她倚在栏杆边,今天换了身靛青色的旗袍,发间簪着一支白玉兰。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恍如古画中人。
"您到底是......"周九良踏上吱呀作响的木楼梯。
"先看这个。"云清打断他,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的竹纸。展开后,竟是《夜深沉》的明代原谱,落款处赫然写着"朱载堉"三个字。
周九良倒吸一口凉气。朱载堉是明代乐律学家,他创制的十二平均律比西方早了一百多年。这份手稿若是真迹,堪称国宝级文物。
"这......"
"真的。"云清轻笑,"万历二十三年春,我在他府上做客时亲眼见他写的。"
周九良猛地抬头:"万历二十三年?那是......"
"四百多年前。"云清的目光越过他,望向窗外渐沉的暮色,"时间过得真快。"
她的语气太过自然,仿佛在说昨天的事。周九良突然注意到,她腕间的翡翠镯子在昏暗的光线下,竟泛着淡淡的青光。
"您......"
"嘘。"云清突然竖起食指按在他唇上。她的指尖冰凉,带着若有若无的兰香。"听。"
楼下传来一阵琴声,是《高山流水》。云清闭眼聆听,长睫在脸上投下阴影。当琴音转到某个段落时,她忽然皱眉:"错了。"
下一秒,她竟直接从二楼栏杆翻身跃下。周九良惊呼出声,却见她轻飘飘落地,连旗袍都没乱。她快步走到弹琴的掌柜面前,俯身按住了琴弦。
"第七段该用'吟猱',不是'绰注'。"她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店铺安静下来。
掌柜是个花甲老人,闻言竟浑身一震:"姑娘怎么知道这是......"
"天闻阁谱。"云清直起身,"北宋的谱子,我见过原本。"
周九良站在楼梯上,看着这一幕,突然意识到——这个叫云清的女子,恐怕根本不是普通人
3那天之后,云清开始频繁出现在德云社后台。她总是悄无声息地来,又悄无声息地走,除了周九良,其他演员似乎都注意不到她的存在。有时她会指出周九良三弦技法的不足,有时会带来一些早已失传的古谱,更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坐在角落,听他们排练。
周九良渐渐发现一些奇怪的事——云清从不吃东西,只喝茶,而且必须是明前龙井;她对现代科技显得很陌生,有次周九良递给她手机看视频,她竟不知道要滑动屏幕;最奇怪的是,她的翡翠镯子会在月圆之夜发出幽幽青光,有次周九良亲眼看见那光化作细流,治好了后台一只受伤的麻雀。
"云姑娘,"有天排练结束,周九良终于忍不住问,"您到底是什么人?"
云清正在整理琴谱,闻言抬头,眼角的泪痣在灯光下格外明显:"你觉得呢?"
"我查过资料,"周九良压低声音,"朱载堉的手稿现存只有残卷,您那本是完整的;天闻阁谱在靖康之变时就失传了;还有您上次随口哼的《霓裳羽衣曲》,跟《乐府杂录》里记载的一模一样......"
云清笑了:"你倒是用心。"她放下琴谱,腕间的镯子轻轻碰撞,发出清越的声响。"如果我告诉你,我亲眼见过杨贵妃跳《霓裳羽衣曲》,你信吗?"
周九良喉结滚动。理智告诉他这不可能,但心底有个声音在说——她没撒谎。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云清望向窗外渐圆的月亮:"因为你问了。"她顿了顿,"而且......你和其他人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你弹三弦时的样子,"云清轻声道,"像极了我一位故人。"
周九良正想追问,后台突然一阵骚动。原来是今晚的观众里有位大人物,点名要听周九良的拿手曲目《风雨归舟》,可这首曲子需要特定的古琴伴奏,琴师却临时有事来不了。
"这可怎么办?"孟鹤堂急得团团转,"现找人来不及啊!"
周九良看向云清,后者正若有所思地摸着琴谱。
"我能试试。"云清突然说。
"您会弹古琴?"周九良惊讶道。
云清微微一笑:"《风雨归舟》......是我教他的。"
一小时后,周九良站在台上,看着坐在古琴前的云清。她换了一身素白旗袍,发间的玉兰换成了银簪,在舞台灯光下宛如谪仙。当她的指尖落在琴弦上时,整个剧场突然安静下来。
那琴声不像人间所有。时而如急雨打萍,时而如微风拂柳,将《风雨归舟》的意境演绎得淋漓尽致。周九良几乎忘了自己要唱,只是呆呆地看着她——云清弹琴时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专注,又带着说不出的哀伤,仿佛透过琴弦,在看着某个遥远的时空。
演出大获成功。那位大人物特意到后台致谢,却找不到弹琴的女子。周九良四下张望,最后在天台发现了云清。她凭栏而立,望着远处的霓虹,月光为她镀上一层银边。
"您今天......"周九良走到她身边,不知该说什么。
"弹错了三个音。"云清却道,"太久没练,生疏了。"
周九良失笑:"没人听出来。"
"他听出来了。"云清轻声说。
"谁?"
云清没有回答。夜风吹起她的发丝,露出颈侧一个奇怪的印记——像是鳞片,又像是古老的文字。
"九良,"她突然转身,"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听你说相声吗?"
周九良摇头。
"因为笑声......"云清的目光越过他,望向无尽的夜空,"是时间带不走的东西。"
就在这时,周九良的手机响了。是孟鹤堂发来的照片——刚才演出的剧照。他点开一看,浑身血液瞬间凝固——照片里,古琴前空无一人,只有琴弦在自己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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