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纪》
云清坐在琉璃厂的旧书摊前,指尖抚过一本泛黄的《牡丹亭》。
"姑娘也爱看这个?"摊主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笑眯眯地问。
"嗯。"她轻轻点头,"看过很多遍了。"
老人来了兴致:"我最喜欢《游园惊梦》那折,杜丽娘为情而死,又因情复生......"
云清笑了笑,没说话。
她认识汤显祖。万历二十六年,她在临川的茶馆里听他讲过这个故事的初稿。那时的汤显祖还是个不得志的官员,眼里却闪着光,说他要写一个"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故事。
后来,他写完《牡丹亭》的当晚,拉着她的手说:"云姑娘,你说这世上真有人能为情死,为情生吗?"
她没有回答。
三百年后,她在博物馆的玻璃柜里看到了汤显祖的手稿。他的字迹已经褪色,可那句"情不知所起"依然清晰如昨。
**(二)**
北宋元祐年间,她在汴京的勾栏里听过李师师唱曲。
那时的李师师还不是名动京师的花魁,只是个眉眼伶俐的小丫头,总爱缠着云清学琴。
"姐姐,为什么你的琴声总带着愁?"李师师托着腮问。
云清拨弦的手顿了顿:"因为......我听过太多离别。"
后来金兵南下,汴京城破。云清在乱军中寻到李师师时,她已饮下毒酒,怀里抱着宋徽宗赐的瑶琴。
"姐姐......"李师师气息微弱,"原来离别......这样痛......"
云清握住她逐渐冰冷的手,第一次恨自己长生不死。
**(三)**
1927年的上海,云清在百乐门遇见一个叫白露的歌女。
白露爱穿墨绿色旗袍,唱《夜来香》时眼波流转,台下总坐着一个穿长衫的报馆编辑。
"云小姐,"有次白露问她,"你说爱情能敌得过乱世吗?"
云清望着舞池里旋转的灯影,轻声道:"敌不过。"
三个月后,编辑死在特务的枪下。白露从国际饭店顶层跃下时,手里攥着当天的报纸——头条是他未写完的社评。
云清去收殓时,发现白露的旗袍口袋里藏着一张合影。照片背面写着:
**"若太平年岁,本可白头。"**
**(四)**
周九良发现云清时,她正在后台翻阅一本明代的话本。
"这么入迷?"他凑过去,看见书页上画着《西厢记》的插图。
云清合上书:"张生和崔莺莺的故事,听过吗?"
"当然。"周九良笑道,"有情人终成眷属嘛。"
云清的目光却黯了黯:"可王实甫没写后来......崔莺莺年老色衰,张生另娶新欢。"
周九良愣住。
"九良。"云清突然问,"若我告诉你,我看过所有故事的结局......你还会相信爱情吗?"
她的眼神太过苍凉,周九良心头一颤。
**(五)**
那夜演出结束,周九良在化妆间发现一个檀木匣子。
匣中整齐码放着:一支褪色的珠花、半截断裂的琴弦、染血的报纸、泛黄的照片......每件东西下面都压着一张纸条,记录着年代与姓名。
最底下是一本装帧精美的册子,封面上书《长生纪》。
他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
**"万历二十八年,临川,汤显祖赠《牡丹亭》初稿。是夜大雨,他说要写一个超越生死的故事。"**
再往后翻:
**"靖康元年,汴京,李师师学《广陵散》未成。城破那日,她最后弹的是《雨霖铃》。"**
**"民国十六年,上海,白露问爱情能否敌过乱世。我答不能,她笑我太清醒。"**
......
周九良的手微微发抖。
这些在历史书上冰冷的名字,于她而言,都是鲜活存在过的人。
**(六)**
"云清。"
他在天台上找到她。夜风扬起她的长发,露出颈侧若隐若现的鳞纹。
"这个......"他举起檀木匣,"可以加一件东西吗?"
云清转身,看见周九良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德云社的袖扣。
"现在写结局还太早。"他将袖扣放进匣中,"不如......我们一起往下写?"
远处钟声响起,惊起一树海棠。
云清望着眼前人明亮的眼睛,忽然想起汤显祖当年那个问题——
**这世上真有人能为情死,为情生吗?**
她轻轻闭上眼。
这一次,她想亲眼见证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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