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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江南的雨下了整整七日。
云清撑着一把青竹伞,站在苏州河畔的廊桥下。雨水顺着瓦檐滴落,在她脚边汇成细流,倒映出桥上匆匆而过的行人——他们撑着伞,低着头,像一群灰蒙蒙的游鱼。
“姑娘,要买朵茉莉吗?”
一个挎着竹篮的老妇人停在她面前,篮子里堆着用细铁丝串好的白茉莉,香气被雨水浸得愈发清冽。
云清摇头,目光却落在老妇人腕间的银镯上——那镯子内侧刻着“长乐”二字,已经模糊得几乎看不清。
“这镯子,”她忽然开口,“是您女儿送的吗?”
老妇人一怔,随即苦笑:“是我娘留下的…她年轻时在金陵大户人家做绣娘,后来…”
“后来那家老爷强占了她,她投了井。”云清轻声道,“死的时候,肚子里还有个孩子。”
老妇人脸色骤变,踉跄后退:“你、你怎么知道?”
云清从袖中取出一枚铜钱,放在茉莉花上:“今夜子时,把镯子放进糯米水里泡着,能解怨气。”
她转身走入雨中,身后传来老妇人颤抖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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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河畔茶楼里,说书人正讲到《长生殿》。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醒木一拍,满堂喝彩。
云清坐在角落,指尖蘸着茶水,在桌上画了道符。水痕渐渐变成暗红色,浮现出一行小字:
**「申时三刻,虎丘剑池」**
她叹了口气。这次要收的,是只执念深重的剑灵。
“姑娘也爱听《长生殿》?”
身旁忽然有人坐下。是个穿西装的年轻男人,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弯成月牙:“这出戏里,我最喜欢‘人生长恨水长东’那句。”
云清抬眸看他:“李商隐的诗。”
“巧了,我姓李。”男人推来一杯热茶,“李慕白,苏州博物馆的研究员。”
茶水里映出的不是他的倒影,而是一把锈迹斑斑的青铜剑。
云清笑了:“李先生,剑池的文物不能私自带出。”
李慕白——或者说,附在他身上的剑灵——脸色骤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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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虎丘剑池,暮色四合。
真正的李慕白昏迷在石碑旁,云清指尖点在他眉心,一缕黑气被缓缓抽出,在空中凝成持剑的男子虚影。
“三百年了…”剑灵的声音像铁锈摩擦,“为何阻我报仇?”
云清展开掌心,一枚生锈的箭镞浮现:“你说吴王夫差赐死伍子胥后,将你的本体沉入剑池殉葬。”她轻抚箭镞上的血痕,“可这上面的血,分明是女子的。”
剑灵暴起,剑气削断她一缕发丝:“你懂什么!阿沅她…”
“越国女间,施夷光之徒。”云清叹息,“她奉命接近你,是为盗取吴国布防图。”
雨忽然大了。剑灵的身影在水幕中扭曲,仿佛回到那个雨夜——
少女跪在血泊中,将布防图塞进他手里:“快走…我是越人…”
他举起的剑,终究没能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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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子夜,云清坐在剑池边的石亭里,膝上横着一张古琴。
《广陵散》的调子流淌出来,剑灵渐渐安静,虚影化作青烟,缠绕在琴弦上。
“其实她后来去剑池找过你。”云清拨动琴弦,“发现你已自毁剑身,便抱着碎片投了池。”
琴声戛然而止,青烟凝成水珠,啪嗒落在琴面上。
“何必呢…”她轻声道,“三百年痴怨,不过一场误会。”
身后传来脚步声。
周九良浑身湿透地站在石阶上,手里紧攥着一把三弦,弦上还沾着血。
“我做了个梦…”他声音沙哑,“梦见你被万剑穿心。”
云清怔住了。她今日确实险些被剑灵所伤,但此刻连衣角都没破一块。
周九良踉跄走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他掌心滚烫,烫得云清心头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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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回京的火车上,周九良发起了高烧。
云清用帕子沾了白酒,擦拭他的额头。窗外夜色如墨,偶尔闪过一两盏孤灯。
“你弹三弦…给我听…”他昏沉沉地说。
云清取出他的三弦,轻轻拨弄。不成调的曲子,却让周九良慢慢安静下来。
“为什么来苏州?”她问。
周九良闭着眼笑:“你说过…江南的茉莉糕好吃…想给你带…”
行李架上,果然放着一盒茉莉糕,已经压得不成形状。
云清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有个人冒雨给她送点心。那人后来死在潼关,连尸骨都没找回来。
她俯身,在周九良耳边轻声道:“下次别来了。”
“要来。”他在梦里固执地回答,“你一个人…会冷…”
月光透过车窗,照在云清摊开的掌心上——那里躺着一枚铜钱,正是白日给卖花老妇人的那枚。
铜钱背面,刻着“长乐”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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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人生长恨水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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