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链之下

缅甸的雨季清晨总是来得突然。小林蜷缩在床上，听着窗外渐强的雨声敲打铁皮屋顶。昨天生日逛街的疲惫还留在四肢里，但更沉重的是脖子上那条银色项链——陆川送的礼物，现在却像一道冰冷的枷锁。

“ 咚咚咚。”

三下敲门声，节奏精准得如同程序设定。小林条件反射般弹坐起来，手指迅速梳理着睡乱的黑发。

“请进。”

门开了，陆川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今天穿着深灰色西装，领带一丝不苟地系着，头发用发胶固定成完美的弧度。22岁的年轻面容上，是一双老练得可怕的眼睛。

“ 睡得好吗？”陆川走进房间，顺手带上门。他的目光扫过床头柜上半杯没喝完的水，以及小林匆忙藏到枕头下的手机。

小林点点头，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被角。“很好，谢谢陆叔叔关心。”

陆川在床边坐下，床垫微微下陷。他身上有淡淡的古龙水味道，掩盖了缅甸雨季特有的霉味。他伸手，指尖轻轻抬起小林的下巴，迫使她直视自己的眼睛。

“眼睛有点红，没睡好？”他的声音温柔得近乎虚假。

“可能是...昨天太兴奋了。”小林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脖子上的银项链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

陆川的拇指擦过她的下眼睑，这个亲昵的动作让小林的脊背绷直。“今天有个重要客户，”他突然说，语气从温柔转为公事公办，“需要你处理。”

小林的手指在被单上收紧。昨天生日时，陆川明明说过可以休息两天的。

“我...我以为...”

“ 以为可以继续休息？”陆川笑了，那笑声让小林想起缅甸丛林里某种危险的动物，“小林，你知道我们这行，机会稍纵即逝。”

他从西装内袋取出一个丝绒盒子，比昨天装项链的那个小一些。“不过我给你带了礼物。”

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精致的银色手环，表面刻着细密的花纹，看起来像高档商店里卖的健康监测设备。

“ 这是...”

“最新款的健康手环。”陆川拿起它，金属在他掌心泛着冷光，可以监测心率、睡眠质量，还有...”他的手指在手环内侧轻轻一按，一个几乎不可见的绿色小灯亮起，”定位功能。”

小林盯着那个小灯，喉咙发紧。

“伸手。”陆川命令道。

当冰凉的金属环扣上左手腕时，小林几乎能听见锁扣咬合的“咔嗒”声。手环自动调整到贴合她纤细手腕的尺寸，完美得像是量身定制。

“ 漂亮吗？”陆川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小林机械地点头。手环很轻，但她感觉整条左臂都被它拽向地狱。

“现在说正事。”陆川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台平板电脑，“今天的目标是这个人。”

屏幕上显示一个六十多岁的白人男性照片，旁边是详细的个人信息：罗伯特·威尔逊，美国退休教师，丧偶，独居，子女疏远...

“ 老规矩，先建立信任，两周内引导他投资我们的'电影项目'。”陆川划动屏幕，展示出一套完整的诈骗剧本，“今天的任务是让他相信你是缅甸贫困儿童救助基金会的志愿者。”

小林盯着那些文字，胃部绞痛。她记得上一个＂客户＂，那个加拿大老太太最后崩溃的哭声。

“ 业绩指标是多少？”她小声问。

陆川微笑，那笑容从未到达眼底：“五万美元。完成的话...”他伸手拨弄了一下小林脖子上的银项链，“我送你一对配套的耳环。”

五万。小林在心里换算，这相当于要骗走一个老人毕生的积蓄。她低头看着新戴上的手环，突然明白了它的真正用途——不是监测健康，而是确保她不会在压力下逃跑。

“如果...如果完不成呢？”话一出口小林就后悔了。

陆川的表情丝毫未变，但房间温度似乎骤降了几度。“你知道答案的，不是吗？”他轻声说，手指无意识地在自己的皮带扣上摩挲。

小林立刻点头：“我会完成的。”

“ 好孩子。”陆川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九点准时到工作间，我已经让技术组准备好了所有资料。”他走到门口，又回头补充，“对了，手环有健康报警功能，如果心率异常...我会第一时间知道。”

门关上后，小林才敢大口呼吸。她盯着手腕上的银色监视器，想起孤儿院里那些被拴着链子的狗。雨水从窗缝渗入，在地板上形成一小滩反光的水洼，倒映着她扭曲的脸。

工作间在园区B栋二楼，一个没有窗户的长方形房间，排列着二十多台电脑。小林的位置在最角落，被半高的隔板围出一点可怜的隐私空间。桌上已经摆好了今天的＂工具＂：一副粉红色耳机，一个装满话术的文件夹，以及一杯还冒着热气的奶茶——陆川知道她喜欢这个。

电脑屏幕上，Skype界面已经打开，联系人列表里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名字：Robert W.

小林戴上耳机，深吸一口气，点开了视频通话请求。连接成功的提示音响起时，她下意识地调整表情，嘴角上扬到一个完美的弧度，眼睛微微睁大——这是陆川训练过无数次的＂无辜女孩＂表情。

“您好，罗伯特先生！”她的英语流利得不像十三岁孩子，“我是小林，来自缅甸儿童救助会...”

通话持续了四十七分钟。当罗伯特承诺会先汇五千美元帮助贫困儿童时，小林感到手腕上的监视器轻微震动了一下——陆川在监控室收到了提示。

午休时间，小林独自蹲在厕所隔间里，把脸埋在膝盖间无声地发抖。监视手环在昏暗光线中泛着微弱的绿光，像一只永不闭上的眼睛。门外传来其他员工的谈笑声，他们讨论着各自的业绩，交换诈骗技巧，仿佛这只是份普通工作。

“小林？”陆川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伴随着两下敲门声，“出来，有好消息。”

洗手台前，陆川正在查看平板电脑上的银行通知。第一笔款到了，他头也不抬地说，“做得不错。”

小林盯着洗手池里的水渍，那里有她刚才偷偷呕吐的痕迹。

不过离目标还很远。陆川终于抬头，目光落在小林苍白的脸上，“不舒服？”

“有点头晕...”

陆川皱眉，抓起她的左手查看手环数据。心率过快。他得出结论，“去医务室拿点药，然后继续工作。罗伯特答应晚上再通话，别搞砸了。”他转身要走，又停下脚步：“对了，记得微笑。没人会相信一个愁眉苦脸的救助会志愿者。”

当天的最终业绩定格在三万两千美元。晚上十点，当最后一个同事离开工作间，小林仍坐在电脑前，机械地回复着罗伯特的邮件。监视手环每隔十分钟就会震动一次，提醒她陆川在实时监控她的工作状态。

“够了。”陆川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他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手里拿着那对承诺过的银耳环。“明天继续。”

回宿舍的路上，小林落后陆川半步，看着雨水在他肩膀上形成深色的斑点。路过园区中央的旗杆时，她注意到那里新挂了一个铁笼子——上个月试图逃跑的越南女孩曾在那里被关了三天。

“ 今天表现不错。”陆川突然说，打断了她的思绪，“但还可以更好。”

小林点头，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右手腕上的手环。月光下，银色的金属泛着冷光，与脖子上的项链交相辉映，如同两道美丽的枷锁。

“ 谢谢陆叔叔的礼物。”她轻声说，声音完美地掩饰了其中的颤抖。

陆川微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温柔得像真正的父亲。“乖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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