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春潮

2010年3月，回龙观的玉兰花开了。

孙宇明蹲在摊位前给莴笋削皮，刀刃在青脆的茎秆上划出利落的弧线。四岁的孙宇航蹲在旁边，用莴笋叶给蚂蚁搭“桥”，小舌头伸在嘴角：“爸爸！蚂蚁搬家啦！”

“搬你大爷，”孙宇明拍了下孩子的屁股，“再玩莴笋叶，晚上让你刘叔把你扔到蚂蚁窝里。”

刘福贵叼着烟卷晃过来，鞋底碾过莴笋皮：“老孙你跟孩子较什么劲？老子小时候在菜地里撒尿，蚂蚁都爬到鸡鸡上。”

李思晨坐在老槐树下的折叠椅上，对着笔记本电脑敲键盘，这是周敏从二手市场淘的：“老刘你嘴能不能干净点？宇航都学会说‘大爷’了。”

老周抱着袋面粉过来，袋子上印着“龙观生鲜·淘宝专供”：“思晨，淘宝商城的订单又涨了，今天有个上海的客户，买了二十斤山药。”

孙宇明抬头：“上海？世博会不是快开了吗？”

“操，”刘福贵突然骂道，“管理处贴通知了，说要引进‘智慧市场’系统，每个摊位装电子屏和POS机，每月收五百维护费。”

李思晨的手指在键盘上顿住：“五百？咱账上刚给美廉美结了货款，剩八千，够交十六个月。”

老周叹气：“说是强制安装，不装不让用电子秤。”

3月10日，管理处门口围满商户，孙宇明抱着孩子站在最前面，刘福贵举着个歪歪扭扭的牌子：“智慧市场？就是变着法儿要钱！”

新任主任王建军推了推眼镜：“这是昌平区试点项目，政府补贴50%，商户只需承担五百。”

“补贴个屁！”刘福贵把牌子砸在地上，“老子问过中关村的工程师，这破系统成本才三百！”

孙宇航在父亲怀里扭来扭去，突然指着王建军的眼镜喊：“叔叔！眼镜！丑！”

人群爆发出笑声，王建军的脸涨成猪肝色：“孙老板，管好你儿子！”

孙宇明憋着笑：“孩子说实话，您这眼镜框确实像菜筐的铁丝弯的。”

夜里，孙宇明蹲在老槐树下抽烟，李思晨抱着笔记本电脑过来：“宇明，我算了算，装系统虽然贵，但淘宝订单能多接30%，说不定能赚回来。”

“赚个球，”孙宇明碾灭烟头，“管理处肯定拿了供应商的回扣，你看那电子屏，比老周的面粉袋还糙。”

刘福贵的货车喇叭在市场里响得震天，他探出头：“老孙，我表弟在西三旗看见绿源优选的货车，装的山药跟咱的一模一样！”

“操他娘的，”孙宇明骂道，“张胖子又盯上咱的货源了？”

4月，电子屏和POS机安装完毕，孙宇明的摊位多了块闪烁的屏幕，滚动播放着“龙观生鲜·新鲜直达”。李思晨教会孩子用POS机按数字，小家伙按得噼啪响：“爸爸！钱！钱！”

“别瞎按，”孙宇明拍开孩子的手，“按错了把你刘叔的运费全扣光。”

刘福贵凑过来，盯着电子屏：“思晨，能把老子的照片放上去不？就写‘东北猛男·土豆王子’。”

李思晨笑骂：“放你大爷，小心吓跑客户。”

4月30日，上海世博会开幕，孙宇明在摊位电视上看直播，刘福贵突然指着屏幕：“老孙，咱的山药要是能送到世博会，能吹一辈子牛！”

老周点头：“美廉美说世博会上的北京馆要采购本地农产品，咱去试试？”

5月，孙宇明带着山药样品去美廉美总部，李思晨在家盯着淘宝订单，孙宇航趴在电子屏前数蚂蚁。刘福贵的货车队换上了新涂装，车身上印着“龙观生鲜·世博专供”，虽然最后没拿到世博订单，但噱头做足了。

“孙老板，”美廉美李芳递过饮料，“你们的山药口感不错，但世博会要求有机认证，你们有吗？”

孙宇明挠头：“有机认证得花两万，咱小商户哪掏得起？”

李芳叹气：“可惜了，不然能赚笔快钱。”

6月，淘宝商城改名“天猫”，孙宇明的网店订单暴涨，李思晨雇了个兼职客服，是龙腾苑的退休教师。老槐树的树荫下，多了张二手办公桌，客服阿姨戴着老花镜，对着电脑敲字：“亲，山药包邮哦。”

“阿姨，”孙宇航凑过去，“能给我买糖吗？”

客服阿姨笑了：“小宇航真乖，阿姨下班给你买橘子汽水。”

刘福贵拎着瓶二锅头过来，看见客服阿姨：“老孙，你这是搞互联网+卖菜啊？比老子的货车高级多了。”

“高级个屁，”孙宇明擦着电子秤，“天猫要收8%的佣金，比管理处的维护费还黑。”

7月，回龙观的气温飙升，老槐树的树荫成了最佳纳凉地。孙宇明的摊位前摆着台二手冰柜，专门存放淘宝订单的山药和土豆，电费单比以往涨了三倍。

“操他娘的，”刘福贵踢了踢冰柜，“管理处说商用电价每度涨两毛，老子的货车空调都不敢开了。”

老周蹲在地上捆粉条，突然说：“我听说，绿源优选在天猫开了旗舰店，价格比咱低一成。”

孙宇明手一抖，土豆滚到李思晨脚边：“张胖子哪来的本钱？肯定又跟管理处勾结，拿了补贴。”

李思晨在账本上画下重重的一笔：“宇明，咱得搞点差异化，比如卖带土的新鲜菜，让客户自己洗。”

“洗你大爷，”孙宇明笑骂，“客户就喜欢干净的，带土的嫌脏。”

8月，孙宇航在摊位上摔破了电子屏，管理处要求赔偿三千块。孙宇明拎着孩子的耳朵骂：“让你手贱！三千块够买多少根冰棍？”

刘福贵凑过来：“别骂了，老子帮你赔，算宇航的满月酒钱。”

李思晨摸着孩子的头：“算了，咱自己修，淘宝上有同款屏幕，才八百。”

9月，市场里来了批穿西装的人，说是“疏解非首都功能”调研组，在老槐树下站了半小时，记了满满一本子。孙宇明听见他们说“市场周边人口密度大，需要腾退升级”，心里突然发紧。

“思晨，”孙宇明晚上躺在折叠床上，“你说管理处会不会借调研组的口，涨租金？”

李思晨翻着账本，头也不抬：“涨就涨，咱淘宝订单稳定，大不了搬去郊区，反正货车能跑。”

刘福贵的呼噜声从隔壁货车传来，像台破柴油机。孙宇明看着老槐树的影子，突然想起七年前刚到市场时，父亲蹲在铁皮棚前抽旱烟的场景。如今树长大了，摊位升级了，孩子懂事了，却总有新的麻烦冒出来。

10月，世博会闭幕，孙宇明的山药没卖出去，却意外在淘宝上打开了上海市场。李思晨给每个上海客户寄去回龙观的槐树叶，当作纪念：“亲，这是咱市场老槐树的叶子，见证您的菜 journey 哦。”

客户评论区炸开了锅：“第一次收到树叶，感动哭！”“菜新鲜，老板更有人情味！”

刘福贵看着评论，挠头：“思晨，咱是不是该给北京客户寄二锅头？”

“寄你大爷，”孙宇明笑骂，“管好你的货车，别让山药在冷链车里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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