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是菌丝纺的,落在皮肤上就生根。林永年蹲在诊所门槛刮鞋底的菌毯,刮刀每推一下,地面就泌出黄脓,脓水里游着米粒大的萤火虫幼虫。黑猫失踪第七日,东南墙角长出一株菌塔,塔身布满蜂窝状孔洞,每个孔里都嵌着半颗乳牙,塔尖顶着青河的银锁片,在朔风中叮当如招魂铃。
第一个叩拜菌塔的是陈二的寡妇。她腹部隆起如坟包,肚皮透明得能看见纠缠的菌索,正随呼吸明灭。永年用听诊器贴上去,菌丝突然暴长缠住金属头,耳机里传来青山念《解剖守则》的声纹:“
.耻骨联合分离时,注意保留脐带残端的菌株活性.”寡妇嘶叫着撕开肚皮,菌索捆
着个浑身绿毛的死胎,胎盘上烙着靖国神社的菊纹。
菌庙在冬至夜落成。
菌塔已疯长至房梁高,塔身渗出琥珀色黏液,滴在地上凝成跪拜的人形。镇民们献上染菌的供品:长满萤火虫卵的寿桃、菌丝刺绣的千人针、泡着胎儿的清酒瓶。永年看见供桌上有尊缺耳香炉,炉灰里埋着青山被截断的小指—是那年驼子事件后他亲手剁下的。
军医的怀表在子时响起。
菌庙穹顶裂开道缝,月光漏进来照在供桌,青河的断腿正从酒缸爬出,菌膜裹着骨茬扎进地砖,根系在梁柱上织出关东军地图。永年摸到桌底有团黏腻的东西,抽出手发现是黑猫的瘸腿,伤口处菌丝扭成日文“父”字,爪尖勾着片带血的实验报告:“昭和21年4月7日,林青河心脏摘除术完成,菌株移植成功率98%。”法会在惨叫声中开场。
戴般若面具的神官挥舞菌丝拂尘,每挥一下就有镇民倒地抽搐,毛孔钻出萤火虫组成的经文。永年认出那是青山笔迹,夹杂着青河幼时描红的《三字经》。神官掀开面具时,菌丝从眼眶喷涌而出—是那个消失的圆眼镜军医,他的耳孔正长出樱花花苞。
“令郎的杰作。”军医弹了弹拂尘,菌庙四壁应声剥落,露出内层的人体组织:青河的肺叶做祭幡,肠道盘成神龛,肾脏吊着成串菌灯。最刺眼的是神龛中央的玻璃罐,青河的心脏在福尔马林里跳动,表面菌斑拼出“大东亚共荣”的楷书。
黑猫的幻影在此时突袭。
它独眼喷出磷火,瘸腿踏过之处菌丝焦黑蜷缩。军医的拂尘缠住猫颈,菌丝勒入皮毛时竟渗出人血。永年趁机扑向神龛,玻璃罐突然爆裂,心脏弹进他怀里,菌丝触须扎入胸口,与自己的血管网络交融。剧痛中他看见青山在实验室擦拭心脏标本,棉签蘸的不是酒精,是青河襁褓上剪下的胎发。
菌庙开始坍塌。
梁柱的人体组织急速腐败,青河的肠子化作腥臭的泥浆。镇民们尖叫着融化,萤火虫从他们七窍涌出,在穹顶拼成731部队的徽章。军医的樱花耳坠突然爆开,花瓣裹着菌丝刺入永年太阳穴,颅腔内响起青河的呓语:“哥在我骨头里种了樱花树。”
永年吞下青河的心脏。
菌丝从喉管反刍出来,在掌心编成把手术刀。他刺穿军医的右眼,刀身遇血即长出肉芽,根系顺着视神经爬进脑髓。军医狂笑着撕开胸骨,胸腔里没有心脏,只有团跳动的菌丝,裹着青山寄回的家书残页:“.今日解剖支那孕妇,胎儿足踝有月牙红斑..”
黑猫在最后时刻归来。
它瘸腿已长满菌菇,独眼倒映着漫天萤火虫。永年看见猫瞳深处有间病房:穿白大褂的自己正在接生,产钳夹出的却是团菌丝,脐带连着军医的樱花耳坠。菌庙彻底崩塌时,黑猫叼走青河的银锁片,锁芯弹开掉出张胶卷底片—是青山抱着肉翅男孩的合影,男孩脚踝系着林家的祖传药箱。
雪停了,菌丝开始下坠。
永年躺在废墟里,胸口钻出株樱花树苗。树根缠绕着青河的心脏,每片花瓣都印着张人脸:
军医的在哭,青山的在笑,他自己的那瓣最薄,对着月光能看见菌丝写的诊断书:“林永年,昭和二十一年十二月确诊,病因:父性菌株感染晚期。”
黑猫蹲在树梢舔爪子。
永年听见菌丝在血管里唱歌,曲调是青河失踪前常哼的《茉莉花》。他伸手接住片坠落的菌雪,雪在掌心化成一滩脓血,血珠滚过指缝时拼出青山的手迹:“爹,我才是你第一个病人。”
我在诊所的那些年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