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手术

月光如液态水银漫过监护窗，在墨夷手背的留置针上凝成细钻。她屈起食指，用针管磨出的薄茧在唐心掌心画圈，两个交叠的投影随呼吸机节拍轻晃，像即将振翅的蝶。

"姐，北极光...像竖琴吗？"唐心困倦的鼻音蹭过蓝白条纹病号服，睫毛在墨夷锁骨投下颤动的阴翳。

墨夷指尖掠过镇痛泵的调节键，让0.3mg的吗啡在血液里织网："等你亲眼见到..."硅胶按键弹起的微响惊破寂静，"...会发现视频连它十分之一的魂魄都没抓住。"

风逸佯装在陪护椅上沉睡，却将墨夷解锁手机的震动听得真切。幽蓝荧光中，她反复点开手术风险告知书的PDF，第17条并发症说明像咒语在视网膜灼烧——"术后ICU滞留率63.8%"。

凌晨三时二十一分，唐心趴在墨夷身边沉入浅眠。墨夷缓缓抽离被压麻的右臂，输液架上的葡萄糖袋晃出碎银声响。点亮平板时，她将亮度调到最低：三个圆头火柴人手挽手站在极光幕布前，最小的顶着生日皇冠，最高的背着呼吸面罩。

"墨丫头，又在编排遗书了？"风逸突然出声，电子笔尖在极光中戳出个像素黑洞。

"嗯…我在算..."墨夷抹开渲染过度的星云，黑洞旋成银河雏形，"如果住进ICU超过三天，保险金可能覆盖不了..."

"林主任团队有术后加速康复流程。"风逸抓过平板，潦草地补上颗心电图形态的爱心，"生物瓣膜不用终身抗凝。"

监测仪骤然尖啸时，唐心正梦见墨夷化作星尘。她死死攥住滑落的被角，喉间溢出幼猫般的呜咽："姐姐别走..."墨夷哼起幼时的安眠曲，腕间的住院环折射着冷光，如衔尾蛇咬住轮回。

破晓时分，护士推着术前车碾碎最后一丝安宁。唐心在金属器械碰撞声中惊坐而起，打翻的草莓牛奶在防滑地胶上蜿蜒成血溪，"只是术前备皮，不用紧张"，墨夷笑着解开纽扣，任剃刀游走苍白的胸膛，当医用酒精拭过肋间时，她数着顶灯上的六边形光斑——像极了那年生日摔碎的水晶球。

风逸背身整理无菌服，听见唐心带着哭腔问："姐姐手术后是不是还得进ICU啊！！！"，他错位的纽扣卡在第三颗，直到墨夷轻笑："放心吧，肯定比刚进医院的时候强多了"。

转运床碾过缓冲带时发出粘腻的吮吸声。墨夷的平板硌在风逸后腰，保护壳夹层里的红蓝绿发绳是唐心编的"命运三女神"。走廊在杜邦消毒水的气味中无限延伸，尽头手术室的红灯像末日的太阳。

当自动门吞没转运床的刹那，唐心突然掐住风逸手腕："哥…姐姐的医保卡密码是19970215！"她指甲深陷肌理，"如果...你要签署自费项目..."

＂手术灯＂亮起的瞬间，林主任的声音穿透口罩："建立体外循环"；墨夷胸腔在撑开器下绽放成玫瑰，淡粉色的心肌随着停跳液归于寂静；风逸坐在等候区翻看平板，遗书文档的修改时间戳显示04:07——正是墨夷每月月初给唐心转生活费的时间。

时间在电子钟上龟裂。唐心将触控笔拆解又重组，当"手术中"灯牌渗出暗红时，林主任突然破门而出，橡胶手套上的组织液滴落成琥珀："二尖瓣出现鱼精蛋白反应，需要ECMO过渡。"，同意书递来时，唐心正将断裂的笔尖藏进发绳——后来它成了护身符的芯材。

四小时七分后，红灯熄灭的蜂鸣惊醒了捕梦网。林主任走出手术室，拉下口罩露出梨涡："有惊无险，手术成功了，瓣膜功能良好，但还需要进ICU监护一段时间"，她身后的转运床上，墨夷缠着八条监护线路，如同被蛛网捕获的蝶。

ICU的玻璃幕墙外，唐心数着墨夷身上的管线：桡动脉导管像条青蛇盘踞手腕，颈内静脉的三腔管没入锁骨阴影，胸骨正中敷料渗出淡红霞光；呼吸机规律地推挤她单薄的胸腔，每一次起伏都牵动墙外的心跳。

"哎！病人需要绝对镇静，这时候不能受到打扰。"，护士拦住想触摸玻璃的唐心，她们谁都没发现，墨夷被肌松剂固定的指尖，正以0.1毫米的幅度颤动——那是她们儿时约定的摩斯密码，拼出"极光"。

次晨交接班时，墨夷在撤除呼吸机的呛咳中苏醒。她涣散的瞳孔映着天花板的无菌灯，那冷白的光晕竟与幼年视频里的极光重叠；此时呃唐心正穿着隔离衣趴到床畔，墨夷的尾指正勾住镇痛泵按钮——上面贴着风逸手写的便签："按一次=唐心少哭十分钟"，墨夷微微一笑：＂哼哼～这兄妹俩……＂。

48小时后，监护仪显示CVP（中心静脉压）值稳定在8mmHg那刻，林主任宣布可以转进普通病房了；唐心将脸贴在姐姐温热的掌心上，墨夷微笑着摸着她的脸。

晨光漫过ICU的自动门时，墨夷的心电监护波形突然变得温柔。唐心在转运床旁小跑，看着姐姐睫毛颤动如北极兔的耳尖——那是术前视频里见过的极地生物，此刻正沐浴在真实的阳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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