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云雾深处
慕雨晴盯着梳妆台上的那张名片已经整整十分钟。"味觉是记忆的最后堡垒",这行小字在她眼前不断放大又缩小。窗外的雨声渐密,敲打在百年老宅的青瓦上,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叩门。
她猛地合上梳妆盒,金属碰撞声在寂静的闺房里格外刺耳。
"疯了。"她对自己说。
凌晨五点溜出慕家大宅,穿着从没上过身的牛仔裤和运动鞋,还戴了一顶可笑的鸭舌帽——就为了赴一个陌生男人的邀约?祖父知道了会当场气昏过去。
可当她轻手轻脚推开后院的偏门时,心跳快得几乎要跃出喉咙。晨雾中,一个修长的身影靠在黑色轿车旁,指尖夹着一根未点燃的烟。
"我赌五十块你会来。"俞明远直起身,嘴角挂着那种让人恼火的微笑,"不过没想到这么准时。"
慕雨晴把帽檐往下压了压:"我只是好奇你说的'茶之魂'是什么。"她顿了顿,"而且我不赌博。"
"聪明女孩。"俞明远拉开车门,"上车吧,云雾茶园的第一批露芽正在等我们。"
车子驶出城区,沿着盘山公路蜿蜒而上。慕雨晴紧贴车门坐着,仿佛这样就能与身旁这个陌生男人保持最大距离。她偷偷瞄了一眼俞明远的侧脸——下颌线像被刀削过一样锋利,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像是经常熬夜。
"看够了吗?"俞明远突然问。
慕雨晴立刻转向窗外,耳根发烫:"我只是在想,为什么是云雾茶园?慕春茶社有自己的专属茶园。"
"因为那里的茶树,"俞明远打了半圈方向盘,车子拐进一条泥泞小路,"是野生的。没人修剪,没人施肥,它们想怎么长就怎么长。"
"那不符合制茶标准。"慕雨晴下意识反驳,"茶叶的形态、大小、成熟度都需要严格控制。"
俞明远笑出声:"看,这就是问题所在。你把茶树当流水线上的工人了。"
慕雨晴想争辩,却突然想起祖父常说的话——"雨晴啊,你泡的茶像博物馆里的展品,完美但没人情味"。她咬住下唇,沉默地看着窗外渐亮的天空。
云雾茶园比她想象的还要原始。没有整齐的茶垄,只有漫山遍野的茶树自由生长在松林间,晨雾像轻纱一样缠绕着每一片嫩芽。
"采茶篓。"俞明远递给她一个手工编织的竹篓,"规则很简单——只采让你心动的叶子。"
"这太不专业了。"慕雨晴皱眉,"应该选一芽一叶初展的,而且要在露水干透前..."
她的话戛然而止。俞明远已经头也不回地走进茶林,手指轻轻拂过那些高低不齐的茶树,时而摘下一片叶子,放在鼻尖轻嗅,再决定是否投入篓中。阳光透过雾气洒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慕雨晴深吸一口气,学着样子走进另一侧的茶林。指尖触到第一片嫩叶时,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这双手能在茶艺表演中稳如磐石,此刻却笨拙得像不属于自己。一片叶子被她扯破了,汁液沾在指腹上,散发着青涩的香气。
"放松。"俞明远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这不是考试。"
慕雨晴闭上眼睛,让山风拂过面颊。鸟鸣、溪水声、树叶沙沙响,这些在茶社后院永远听不到的自然交响渐渐淹没了她脑中的"标准程序"。当她再次伸出手时,动作轻柔了许多。
"啊!"一声惊叫突然打破宁静。慕雨晴慌忙转身,看见俞明远单膝跪在地上。
"怎么了?"她跑过去,差点被树根绊倒。
俞明远抬起头,脸上却带着恶作剧得逞的笑容:"骗你的。只是想看看慕大小姐会不会关心平民百姓的死活。"
"你!"慕雨晴气得转身就走,却被一把拉住手腕。
"等等,这个给你。"他摊开掌心,里面是一片形状完美的嫩叶,叶脉在阳光下几乎透明,"闻闻看。"
慕雨晴勉强接过,将叶子凑近鼻尖。一瞬间,她仿佛嗅到了整个春天的气息——晨露、新土、绽放的山花,还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令人鼻酸的熟悉感。
"这是..."
"就是它了。"俞明远轻声说,"当你找到对的叶子时,全身的细胞都会唱歌。"
慕雨晴怔怔地看着那片叶子,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未真正"认识"过一片茶叶。在茶社,它们只是待加工的原料,需要被修剪、烘焙、塑形的物件。而此刻手中的这片叶子,是有生命的。
"为什么帮我?"她突然问,"那天的品鉴会上,你明明可以像批评其他店那样,写篇辛辣的评论就走。"
俞明远的表情变得复杂。他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泥土:"去山顶吧,那里有家小茶馆。故事太长,我需要咖啡因。"
山顶茶馆简陋得可怜——几张摇摇晃晃的木桌,一个烧炭的老式茶炉。俞明远却熟门熟路地要了两杯野茶,领着慕雨晴走到悬崖边的观景台。
"一年前,"他望着远方的云海,"我写了篇关于连锁餐厅使用过期食材的调查报道。证据确凿,舆论哗然。那家餐厅的老板恰好是餐饮协会副会长。"
慕雨晴捧住粗糙的茶杯,让热气熏着脸:"他们施压了?"
"比那精彩。"俞明远扯了扯嘴角,"他们挖出我十年前在大学论坛上吐槽传统菜系的帖子,断章取义,把我塑造成一个数典忘祖的叛徒。一夜之间,我的专栏被撤,老友装不认识我,连常去的面馆老板都往我碗里多放了一把盐。"
慕雨晴忍不住笑了,又赶紧抿住嘴:"抱歉,这不好笑。"
"不,很好笑。"俞明远转头看她,眼睛在晨光中呈现出琥珀色的纹路,"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那篇被曲解的帖子,其实是在批评盲目守旧、拒绝创新的现象。而现在,我被贴上了'反传统'的标签,反而可以肆无忌惮地说真话了。"
慕雨晴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男人。他谈笑风生下的孤独,像茶杯底那片不肯沉底的茶叶,若隐若现却固执地存在着。
"所以你现在专挑老字号下手?"她问。
"不。"俞明远摇头,"我只寻找真正热爱美食的人。可惜大多数时候,我只遇到两种——一种是死守秘方不肯变通的'传统卫道士',一种是拿味精糊弄游客的'创新派'。"
"那你为什么选中我?"慕雨晴的声音轻得几乎被山风吹散。
俞明远没有立即回答。他伸手拂去落在她肩头的一片花瓣,指尖若有若无地擦过她的发丝:"因为在你完美的茶艺表演下,我看到了...渴望。"
一滴雨突然落在慕雨晴鼻尖上,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转眼间,倾盆大雨从天而降。
"糟糕!"俞明远拉起她就往山下跑,"茶园的路下雨会很滑!"
他们狼狈地冲进停车处时,已经浑身湿透。俞明远从后备箱扯出一条毛巾扔给慕雨晴:"擦干头发,别感冒了。"
慕雨晴接过毛巾,发现俞明远自己的头发还在滴水,白衬衫湿漉漉地贴在身上,隐约可见精瘦的腰线。她鬼使神差地伸手,用毛巾一角擦了擦他额前的水珠。
两人同时僵住了。
"我、我们得赶紧回去。"慕雨晴慌忙收回手,钻进车里,"祖父会发现我不见的。"
回程的路上,雨越下越大。俞明远把暖气开到最大,却开始不住地打喷嚏。
"你感冒了。"慕雨晴皱眉。
"小问题。"俞明远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却又是一阵咳嗽。
慕雨晴咬了咬唇:"去茶社吧,我有家传的药茶配方。"
当黑色轿车悄悄停在慕春茶社后巷时,一个撑着黑伞的身影正站在雨中等待。周维伦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雨晴小姐,老爷子找你一上午了。"
慕雨晴的心沉到谷底:"周叔,这位是..."
"俞明远先生,美食评论家。"周维伦微微一笑,"久仰大名。特别是您父亲俞景山先生,当年与我们慕家可是...老相识了。"
俞明远明显怔了一下:"你认识我父亲?"
周维伦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侧身让出通道:"雨晴小姐,老爷子很生气。至于俞先生...茶社有现成的感冒药,不必劳烦您的'特殊配方'。"
慕雨晴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但眼下只能顺从。她匆匆对俞明远说了句"改天联系",就跟着周维伦走进了茶社。
转角前,她回头看了一眼。俞明远仍站在原地,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滴落,眼神却异常明亮,像是发现了什么珍贵的线索。
而在她看不见的角度,周维伦正用手机悄悄拍下俞明远的车牌号,附言发送给一个没有存名字的号码:"鱼上钩了。查查俞景山和慕家的旧事,特别是三十年前那场大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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