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新芽与旧根
慕雨晴的指尖悬在茶社后院的古琴上方,迟迟没有落下。三周了,自从云雾茶园回来后,那个疯狂的念头就像春日的野草一样在她心里疯长——将现代音乐融入传统茶道。
"再不弹的话,露水要干了。"俞明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慕雨晴猛地缩回手,像做坏事被抓到的孩子:"你怎么进来的?茶社还没开门。"
俞明远晃了晃手中的钥匙:"周经理'好心'借我的备用钥匙。他说你想练习新节目,需要观众。"他走到琴边,好奇地拨动一根琴弦,"所以,这就是你的秘密武器?"
"不是这把。"慕雨晴摇头,从琴案下取出一个黑色长方形物体,"是这个。"
俞明远挑眉:"电子琴?慕大小姐要打破祖训了?"
"不是完全打破。"慕雨晴咬着下唇解释,"祖父常说茶道要'五感调和'。我在想,如果视觉、嗅觉、味觉、触觉都那么重要,为什么听觉总是局限在古琴和流水声?现代人需要现代的声音。"
俞明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试试这个。"
一段清澈的钢琴旋律流淌而出,像山涧般跳跃闪烁。慕雨晴睁大眼睛:"这是..."
"德彪西的《月光》,但用古筝音色重新编曲。"俞明远将手机连接到电子琴,"不觉得它很像春茶舒展的过程吗?先是一点试探,然后慢慢绽放。"
慕雨晴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跟随旋律在琴键上移动。奇怪的是,这西洋乐器在她手下发出的声音,竟与面前的青瓷茶具出奇地和谐。她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让音乐引导着手腕的力度,水温的控制,茶叶的用量...
"停。"俞明远突然按住她的手腕,"这里,当旋律转向小调时,你的注水速度应该变化。"
慕雨晴惊讶地发现他说得对。她重新尝试,这次刻意在音乐转折处放慢水流,让茶汤以不同速度冲击杯壁。茶香顿时变得更加层次分明。
"你懂音乐?"
"不懂。"俞明远笑了,"但我懂你。你的眉毛会在觉得不对劲时微微皱起,像现在这样。"
慕雨晴下意识去摸自己的眉毛,引得俞明远大笑。她正要反驳,茶室的门突然被推开。
"雨晴!你在干什么?"林师傅——茶社最年长的茶艺师——站在门口,脸色铁青。他六十多岁了,花白胡子气得直抖:"这些乱七八糟的声音也配叫茶道?慕老先生知道吗?"
慕雨晴站起身,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林叔,我只是尝试..."
"尝试毁掉慕家三百年的名声?"林师傅大步走来,一把拔掉电子琴的电源线,"你父母要是还在世,绝不会允许这种亵渎!"
这句话像一把刀刺进慕雨晴胸口。她脸色瞬间苍白,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
俞明远不动声色地挡在她前面:"林师傅是吧?您泡的碧螺春确实一绝,但去年开始,您的手抖是不是加重了?水温控制不如从前精准?"
林师傅一怔:"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评论家的工作就是观察。"俞明远的声音突然柔和下来,"传统之所以珍贵,是因为它曾经也是'新事物'。慕小姐不是在破坏传统,而是在延续它——用这个时代的方式。"
林师傅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甩袖而去。
慕雨晴盯着合上的门,轻声道:"他会告诉祖父的。"
"害怕了?"俞明远转向她。
出乎他的意料,慕雨晴摇了摇头,眼神逐渐坚定:"不。其实...我想在周末的品茶会上试试这个新形式。"
俞明远正要回应,他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看了眼屏幕,眉头紧锁:"我得接这个。"走到角落低声交谈了几句后,他回来时表情异常兴奋:"收拾东西,我们要出趟远门。"
"什么?去哪?"
"三百公里外的苍岚山。"俞明远眼睛发亮,"刚得到消息,那里发现了野生'雾里青',一种被认为已经绝迹三十年的古茶种!"
慕雨晴倒吸一口气。作为茶艺师,她当然知道"雾里青"的传说——只在晨雾最浓时发芽,茶汤会随光线变幻青蓝两色,是茶中至宝。
"但苍岚山那么大..."
"有位老茶农说记得大概方位。"俞明远已经拿起她的外套,"现在出发,明天凌晨就能到最佳采茶时间。去不去?"
慕雨晴脑海中闪过祖父严厉的面容,周维伦阴郁的眼神,林师傅愤怒的指责...然后是她从未见过的,"雾里青"在杯中流转的梦幻色彩。
"我去。"
苍岚山比想象中更难攀登。所谓的"小路"不过是野兽踩出的痕迹,陡峭处需要手脚并用。慕雨晴的牛仔裤很快沾满泥浆,掌心被荆棘划出几道细小的血痕。
"老茶农说就在这附近。"俞明远对照着一张手绘地图,眉头紧锁,"但这里看起来都一样。"
慕雨晴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突然鼻翼微动:"等等...我闻到了。"
"闻到什么?"
"一种特殊的清香。"她循着气味向前走去,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很淡,像是...像是雨后竹林混着新雪的味道。"
俞明远惊讶地跟上。穿过一片密林后,他们眼前豁然开朗——一小块平地上,几十株低矮的茶树静静生长。它们的叶子比普通茶叶更厚,边缘呈锯齿状,最奇特的是叶面上有一层极细的白绒毛,在暮色中微微发亮。
"雾里青..."慕雨晴跪在茶树前,手指轻触那片绒毛,声音颤抖,"真的存在。"
俞明远迅速取出相机和采样袋,记录下每一株茶树的状态。当他们专注工作时,天色不知不觉暗了下来。
"糟糕。"俞明远抬头看天,"我们得回去了,否则赶不上日落前下山。"
然而当他们转身时,来时的路已经隐没在渐浓的山雾中。俞明远的指南针疯狂旋转——苍岚山富含铁矿,干扰了磁场。
"我们迷路了。"慕雨晴轻声说,却没有想象中的恐慌。或许是因为手中的"雾里青"嫩叶散发着安神的香气,又或许是因为俞明远镇定的表情。
"别担心,我看到了炊烟。"俞明远指向远处,"应该是护林站。我们可以在那里过夜。"
前往护林站的路比预期更远。当他们终于敲开那扇斑驳的木门时,天已完全黑了。开门的是一位满脸皱纹的老护林员,他眯着眼打量两个狼狈的年轻人,什么也没问就让他们进了屋。
护林站小得可怜,只有一间房,角落里摆着两张简易床铺。老护林员默默煮了一锅野菜粥,又往火炉里添了几块柴,就出门继续巡夜去了。
"他说天亮才回来。"俞明远翻译着老人浓重的方言,"我们可以睡这里。"
慕雨晴捧着热气腾腾的粥碗,突然笑了:"祖父肯定气疯了。慕家大小姐夜不归宿,和一个男人在山里..."
"后悔吗?"俞明远坐在她对面,火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跳动。
慕雨晴摇摇头,从包里小心取出那几片"雾里青":"值得。"她顿了顿,"其实...我父母就是在采茶途中出事的。车祸。那年我五岁。"
俞明远的手停在半空。火炉噼啪作响,屋外的山风呼啸而过。
"所以祖父特别紧张我的安全。"慕雨晴盯着粥面,"他把我养大,教我茶艺,但从不让我去茶园。今天是我第一次亲手采茶。"
"难怪你的手法那么生疏。"俞明远试图活跃气氛,但声音异常温柔。
慕雨晴微微一笑,随即好奇地问:"你呢?为什么离家做评论家?看你的举止,家境应该不错。"
火光照亮了俞明远瞬间黯淡的眼神:"因为我父亲认为'评论家'不是正经职业。他是...曾经是很有名的厨师,希望我子承父业。"他苦笑,"我们大吵一架后,我离家出走,三年没联系。等我想通回家时,他已经..."
"去世了?"
"不,比那更糟。"俞明远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他得了早发性阿尔茨海默症。已经不记得我是谁,也不记得自己曾经是厨师了。"
慕雨晴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轻轻握住他的手。俞明远的手很大,掌心有常年拿笔留下的茧,此刻却冰凉得可怕。
"最讽刺的是,"他继续道,"我现在做的一切——寻找传统美食,记录濒危技艺——都是为了证明给他看。即使他不记得了。"
一滴泪水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慕雨晴不确定是谁的。
沉默许久后,俞明远突然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小铁盒:"尝尝这个。是我从家里带出来的唯一东西。"
盒子里是几块已经发硬的桂花糕。慕雨晴咬了一小口,甜腻中带着微微的苦涩。
"我妈妈做的最后一盒。"俞明远说,"已经不好吃了,但我舍不得扔。"
慕雨晴突然凑近他,鼻尖几乎碰到他的脸颊:"你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味道。"
俞明远僵住了:"什么味道?"
"像是...陈年普洱混着某种香料。"她深深吸气,"很熟悉,但我想不起在哪里闻过。"
俞明远的表情变得古怪:"我父亲也有这个习惯——用普洱茶渣做香囊。他说是跟一个老朋友学的。"
正当慕雨晴想追问时,一阵狂风突然撞开窗户,将火苗扑灭。黑暗中,她感到俞明远的手臂环住她的肩膀,温暖而坚实。
"睡吧。"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明天还要找路下山。"
慕雨晴本想抗议这个过于亲密的姿势,但连日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在坠入梦乡前的最后一刻,她模糊地想到:这种安全感,好像已经缺失了很多年...
与此同时,慕家大宅的书房里,慕老爷子正对着一张泛黄的老照片出神。照片上是两个年轻人在某次烹饪大赛上的合影,其中一个明显是年轻时的他自己,另一个英俊少年则与俞明远有七分相似。
"老爷,查到了。"周维伦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俞景山确实已经痴呆,住在'静心苑'疗养院。但他发病前留下了一些笔记,关于...那件事。"
慕老爷子长叹一声,手指抚过照片:"三十年了,该来的还是来了。"
---
慕春下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