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见手青

初秋清晨是冷的，日光炫目却没有温度。

早上赖会儿床，手机就收到他的消息，wx拉回来之后，他经常在这里找我。

我起先不太习惯，后面慢慢也适应了。

这次他说：武露文非要和我一起去公司，早上让小于送你，中午带你出去吃饭，作为补偿。

我笑了，这点小事还需要补偿吗？我也不是很想早上和他一起上班，在车里我都不知道跟他聊什么。

而武露文呢，一天恨不得有八百个问题要问他，看他俩吵吵，我也挺开心的。

把自己收拾干净，到公司以后，工作不到两小时，小腹坠痛。这熟悉的感觉，恐怕是生理期。

这时他又发来消息：中午想吃什么？

我：肚子疼，想吃点热的。

他的消息立马弹出来：怎么回事？

我：生理期....

他回了个摸摸头的表情，我就放下手机，去洗手间。

蹲在逼仄的隔间里，灯光从门缝溢进来，我听见她们说：

“欣华网总裁身边小曾那个事，你们听说了伐？”

“听说了！这姐太牛了，改公司合作合同里的数据，让公司至少要赔上千万，现在她已经跑没影了。这是谁派到他身边的卧底吧。”

“我也听说了，她不是卧底，是她家里需要钱，被别人50万收买，估计是对家专门搞欣华网的，他们总裁最近招小人吧。”

“........”

这是我这周第三次听见这个消息，一次比一次信息量更大。改合同里的几个数据，就能让公司面前上千万的赔偿，确实惊悚。

忽然想起来，武露文现在是谭定一的助理，公司有些合同也是要经她手。

我要想办法，让她也听见这个消息.....

回到工位，桌子上多了个开口的牛皮纸袋，里面有好多东西。

我问邻座同事：“这是谁放这里的？”

她瞟了眼，讲：“没注意。”

奇怪，翻动看看，都是些暖宝宝，红糖姜茶，热水袋之类的东西。

再看眼手机，有答案了。

谭定一：让秘书给你送点必用品。

突兀笑出声，又迅速收起笑容。想不到，他还知道生理期需要这些。

二十分钟后，更想不到的来了。

手机震动，我接过电话：“喂。”

那边的男人说：“您好，您的外卖到了。”

下楼之后才发现，这人是酒店的工作人员，穿着他们的制服，胸口还有“天锦”等字。

回到工位上，餐盒一打开香味扑鼻而来。领座的同事立马嗅过来，好奇的翻开我手里的包装袋。

“哇。天锦的燕窝，”她夸张的闻了闻，又说：“这个两千多一份，看不出来你这么奢侈啊。”

啊？我自己都不知道。

“这有什么看不出来的，”对面的姐姐说：“她鞋子是RV，雨姐都只有一双，她每天换着穿还不重样。”

“你怎么，这都能看出来？”我差点语无伦次。

“我做了这么多年商务，什么品牌没接触过，这要是看不出来才奇怪吧。”她爽朗的笑出来。

“好吧，也是。”我不好意思的坐下，祈祷她们别再找我搭话。

“不是，你这么有钱怎么还要来做商务呀？”旁边的同事问。

“我，这都是我家里人给我买的，你们不说我还不认识呢。”我缩在电脑后面。

“哎呀你别逗她了，”对面的姐姐和她说：“人家工作能力强，上班也认真，说不定家里就是想往这个方面培养呢。”

我没再搭话，怕再说几句就被套出更多。

桌上的燕窝还温热，我也不懂品鉴，胡乱吃几口后，胃里是暖的。

我发消息谢谢他。

他回我：跟爸爸客气什么。

过了会儿他又说：中午你先去地下车库等我。

去哪里也不和我说，搞这么神秘。

转眼到饭点，我早早等在车库里，他晚十分钟才到。

今天他穿得格外商务，全套西服，裤腿熨得笔直，衬衫也不再是休闲宽松的款式，换成合体简单的白衬衫，配一条黑色暗纹领带，光影流动间，某名矜贵。

“等多久了，”他眉眼带笑，解释道：“武露文想和我一起来，我应付完她才下来。”

“没多久，我也是才到。”我走到他旁边，“你怎么和她说的。”

“我说我去见董事会的人。”他替我打开车门。

“啊？我现在这么有身份？”我开玩笑道。

“当然。”他站在门边说：“你想的话，随时可以加入。”

我没再接话，他坐到驾驶位，熟练的开车。

内饰荧蓝的光映在他身上，从我这里看去，他鼻尖到下巴都泛着凌冽的蓝。他目光锐利，不说话看着前方的时候，多多少少有些严肃。

我会害怕他这样。

所以也抗拒和他同行。

“看我干嘛？”他忽然问我，车已经开离地库，中午阳光是泛白的，照进车里大片光明。

“我在想我为什么和你长得不像。”思索被打断，我随便找个理由搪塞道。

“你像你妈妈，”他眉眼变得柔和，嘴角多了几分笑意：“但因为有一点我的基因，所以没她那么美。”

他是在自嘲，还是在嘲笑我呢？

我翻开车上的镜子，仔仔细细端详自己。

眉毛浓密，双眼皮很窄，眼头尖细，眼尾轻微上扬。鼻头圆钝，从侧面看和他一样是高挺的。不笑的时候嘴角向下，会有些凶，但我理解为“酷”。轮廓流畅，下颌棱角分明，我有女性的柔美，又有男性的线条。

他说我妈妈比我美，那是怎样的好看？

“你还要看看自己呀？”他发现我的举动，不由得笑出来。

我连忙收起镜子，也有点想笑，看向窗边掩饰脸上的尴尬，但也想知道：“我真没我妈妈好看吗？”

“是啊”，他又笑了，眼角笑出几缕纹路，清风拂过脸庞的柔和笑意：“谁都没有你妈妈好看。”

听到后半句，我才恍然。

目的地在三环附近一家大型商场，我们从地库出来，穿堂风吹过，莫名的冷。

我打了个寒颤，他的外套有些分量的盖在我肩头，宽大又温暖。

我转头看他，他在我侧边伸手揽过我肩膀，数落道：“最近降温，你还是多穿点。”

他臂湾是暖的。

-

这是家有格调的小店，环境暗，灯光只照在桌面菜品上，包间里的植物比菜品多，绿油油一片加上水池里升起的水雾，别有一番意趣。

菜是他出来之前就点好的，他象征性给我递上菜单，问我还想再吃什么。

翻了几页，都是云南菜。

“见手青，”我指着菜单里的图片问道：“这个吃了会看见小人吗？”

他一本正经给我解释：“这家是猪油煸炒过的，油的沸点比水高，基本不会。”

“那我想吃这个。”我笑嘻嘻合上菜单。

他侧身跟旁边的服务员又加上这个菜。

“先喝点汤，”他一边说话一边盛面前的鸡汤，“你不是说想喝热的嘛。”

鸡枞菌鸡汤递到我面前，鲜香扑鼻。

我局促的搅动着汤匙，和他出来并不自在，印象里和他一起在外面吃饭都没有好事发生。

可能是写进记忆的紧张。

他却很轻松，吹着碗里的鸡汤，并没有发现我的异常。

我恍神间，汤匙递到我眼前，他说：“尝尝。”

我张嘴咽下，不烫，温度正好入口，鲜美异常。

他又舀一勺，要我喝下。

我张嘴，配合的一口口吞咽。

喝完一碗，我们罕见的没有争吵，彼此心平气和。

眼泪差点流出来。

我靠近，上身倚靠着他，他习以为常般搂着我的肩膀，低头轻吻我的头发。

说：“乖。”

我深深闭上眼，聆听他低沉的心跳。

他单手拿起碗，尝了口鸡汤，说：“还是那个味道，跟阿妤来的时候，一样的味道。”

“阿妤是？”我好奇。

“你妈妈。”他低头翻动我的头发，嗓音忽然变得低沉，好像有浓郁的忧伤。

“您很少和我提她。”我坐起来，靠在他肩头，他依旧搂着我。

“我不敢。”短暂的三个字，倒尽他心里的苦。

他低垂着眼，缓缓眨了眨，艰难开口：“她应该恨我。”

怎么不恨呢。

他像一个做错事的小男孩，诉说他的痛苦，他需要出口，需要倾诉。

我却不打算当他的树洞，我自有我的目的。

“爸爸，”我抱住他，安慰般轻轻拍拍他的背，说：“她有一天会理解您的。”

“是，是吗？”他显然愣住了。

“当然。”我俯在他耳边说：“她也是爱过您的，不是吗？”

“是啊。”他抬头，眺望远处，像是陷入回忆。

“爸爸，”我轻声唤他，“给我说说，当时怎么追她的？”

他思索片刻，慢慢的，表情有了变化，神色柔和：“那时候，我们在外面写生，老师让画对面的巷子，画纵深的结构。阿妤坐在水边的阴影下，头发散到背后，深蓝色纱裙在错落的树影里，像幅画。”

“她真美，所有人都在画老师的作业，只有我在画她。”说这句的时候，他虔诚得不像样子，满眼美好与惋惜。

“后来她说我画得很好，也是那时候她觉得，我肯定喜欢她。我开始每天去找她，只要没课我就陪在她身边，看她画画，插花。”他转身看向我，他看的是我与母亲相似的容颜。

“她爱美，喜欢各种漂亮的小玩意，也喜欢设计美丽的作品。那时候，这里好看好玩的店我们都逛过，设计师买手店，花店，巷子里的咖啡店，清吧，每次约会我们都换不同的地方。我给她拍过很多照片，我喜欢记录她，记录她每天不同的样子。”

“你们谈恋爱，同学知道吗？”我适当抛出问题，为这场爱情寻找证人。

“知道，当时我们班的人都知道，尤其她室友，我去给她送宵夜的时候，也会给她室友带。她们有时候还会和我们一起出来玩，她人缘好，身边的朋友都很喜欢她，对她也不错。”

“那她们，现在在哪？”我轻轻说出最关键的问题，也在心里祈祷，他不要发现我的真实意图。

“她们？应该还在本市，具体我不清楚，阿妤出国以后，我就没有再联系过她们了。阿妤朋友不多，我们还一起给她过过19岁生日，她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还那么小。她完全信任我，支持我。我难过的时候，她都会在我身边，安静给我拥抱。”

我已经不想再听，正好服务员送来见手青，我佯装夹菜，打断他的回忆。

“爸爸，”我往他碗里夹一片蘑菇，说：“您替我尝尝，要是看见小人，我就不吃了。”

他无可奈何的笑笑，夹起碗里的蘑菇，细细品尝。

片刻后他靠在我身上，鼻息近在我耳边，说：“看见小人了。”

手指触碰我的鼻尖，道：“阿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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