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夜，浓稠得化不开。青桐公寓五楼的窗户透出微弱的光，那是电脑屏幕映照在沈寂脸上的冷色调。键盘敲击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规律而急促，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桌面上摊开的物理笔记本旁，那部老旧的翻盖手机屏幕暗着，安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休眠的火山。

三天来，他与温宁、林雅的联系全靠这部手机和预先设定的暗语。信息零碎，却在黑暗中编织着一张脆弱的反抗之网。“鱼已入港”，代表安全拿到某份文件。“风筝断线”，意味着某个环节出现意外。今晚，沈寂准备进行一次最大胆的尝试——“捕鲸”。

他手指在键盘上飞舞，一行行代码在屏幕上滚动。目标是沈氏集团早期使用过的一个位于冰岛的服务器，理论上早已废弃。但他根据母亲遗留下的一些零碎笔记和自己这几年的暗中摸索，推测那里可能封存着父亲商业版图扩张初期的一些不为人知的交易记录，或许，就是他一直在寻找的“原罪”证据。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空气紧绷。沈寂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沿着脸颊滑落，但他浑然不觉。屏幕上，防火墙被一层层剥离，进度条缓慢推进。他全神贯注，未曾留意到楼下街道，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无声无息地停靠在阴影里。

突然，屏幕猛地变成刺目的红色，一行警告文字弹出，并非他预料中的系统阻拦，而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结构更复杂的私人防御警报。

“糟了。”沈寂心脏骤停，几乎是本能地要去拔掉电源。

“咔哒。”

门锁转动的声音轻微，却在死寂中振聋发聩。

沈寂动作僵住，缓缓转过身。

沈鹤亭站在门口，身上还穿着白天会客时的深灰色西装，领带纹丝不乱。他没有带任何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平静地看着沈寂，平静地关上了身后的门。这种平静，比任何雷霆震怒都让沈寂感到彻骨的寒冷。

“看来，我给你的自由太多了。”沈鹤亭迈步走进公寓，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没有去看那台发出刺耳警报的电脑，而是走到沈寂面前。

“我只是……”沈寂试图解释，却发现喉咙干涩，发不出声音。在父亲这种绝对的压迫感面前，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可笑。

“只是在查阅一些……你不该碰的东西。”沈鹤亭替他说完，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他伸手，直接合上了笔记本电脑。屏幕瞬间暗下去，房间陷入更深的黑暗，只有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进微光。

“你触碰了底线，沈寂。”沈鹤亭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游戏结束了。”

沈寂身体控制不住地轻颤。他预想过无数次被发现的场景，预想过争吵、对抗，甚至更激烈的冲突，唯独没料到是这种剥夺一切希望的、不容反抗的宣判。

“我签了协议！”沈寂脱口而出，“你说过给我三年时间！”

“协议？”沈鹤亭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份文件，随手扔在桌上，正是沈寂三天前签下的那份。“基于你遵守规则的前提下。现在，你违约了。”

他接着拿出另一叠东西——沈寂的护照，几张盖好章的文件，还有一张单程机票。

“英国。明天早上七点的飞机。”沈鹤亭陈述着事实，如同宣布一个既定的商业决策。“你的转学手续已经办好，那边学校的宿舍也安排妥当。”

“我不去！”沈寂退后一步，后背抵住冰冷的墙壁，“你不能这样决定我的人生！”

“我能。”沈鹤亭走近，高大的身影几乎将沈寂完全笼罩。“从你试图窥探那些东西开始，你就失去了选择权。”他伸手，动作并不粗暴，却带着无法抗拒的力量，拿走了沈寂口袋里的新手机，然后是桌上那部老旧的翻盖机。

“不！”沈寂试图抢夺，却被父亲轻易攥住了手腕。那力量沉稳而强大，让他无法挣脱。

“温宁那边，我会处理。”沈鹤亭看着儿子眼中燃起的绝望火焰，语气依旧平淡，“她会收到一份合理的解释，关于你主动选择出国深造，为了更好的未来。”

沈寂胸口剧烈起伏，他看着父亲，这个掌控他一切的男人，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纯粹的无力感。他所有的计划，所有的反抗，在这绝对的力量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收拾东西吧。”沈鹤亭松开手，“或者，我让人来帮你。”

沈寂没有动。他站在原地，像一尊逐渐失去温度的雕像。

沈鹤亭也不催促，只是走到窗边，背对着他，看着窗外的夜景。时间在沉默中流淌，每一秒都沉重如铅。

最终，沈寂弯腰，捡起地上的书包，动作机械地开始收拾几件必需品。他没有眼泪，也没有嘶吼，只有一种被抽空灵魂的麻木。

凌晨五点，天色微明。沈鹤亭亲自开车，将沈寂带离了青桐公寓。车内一路无话，只有空调低沉的运行声。

机场VIP通道。沈鹤亭走在前面，沈寂跟在后面，像一个失去意志的影子。周围偶尔有工作人员投来好奇的视线，但很快就被沈鹤亭冷漠的气场逼退。

登机口前，沈鹤亭停下脚步。“到了英国，会有人接应你。专心学业，不要再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事情。”

沈寂没有回应，只是看着舷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护照和机票。”沈鹤亭将证件递给旁边等候的助理，示意他带沈寂登机。

助理上前一步，对沈寂做出“请”的手势。

沈寂最后看了一眼父亲，然后转身上了廊桥。

沈鹤亭站在原地，看着儿子的背影消失在机舱入口。他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启动B计划。确保温宁那边不会收到任何异常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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