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选

暮春的晚风裹挟着紫藤花香，袅袅娜娜地飘进苏宅雅间。沈括半盏茶刚送到唇边，便迫不及待地开口：“苏先生，春闱之后，马上中正定品，你觉得……”

话音未落，萧景琰便伸手拦住，语气带着几分无奈：“沈卿，你们两个已经在这坐了一下午了，又吃了晚饭，怎么还要聊啊？苏先生已经很劳累了，你们改日再来请教吧？”

蔡荃顺着窗外望去，不禁咋舌：“哎呦，天都已经黑了！”

沈括却满脸不甘，嘟囔道：“老蔡倒是问完了刑律之事，我才刚开始呢？”

梅长苏抬手虚按，唇角扬起一抹温润笑意：“两位都是治国的栋梁，苏某也是难得有机会，可以和二位亲近，不必讲虚礼，请吧？”

萧景琰暗暗给梅长苏使眼色，示意他不要过度劳累，又转头看向沈括，质问道：“中正宫品取士那是礼部的事，跟你有什么相关？”

沈括身子前倾，神色郑重：“跟我是没有什么相关，可是历次选择定品的中正官人选之时，都是太子和誉王闹得最凶的时候，今年情形不同了，满朝眼睛盯着看着的，可是殿下您啊。”

萧景琰如遭雷击，眉头紧皱，方才明白这背后的深意。

梅长苏适时开口：“沈大人说的即是中正选士定品，考核天下之士，今年朝政之重莫过于此，这个新科的位置谁来坐？皇上一定会征询殿下的意见。到时岂能不答？”

蔡荃连连点头，神色忧虑：“是啊，以往为了中正官人选，废太子和誉王哪一次不是真的头破血流？被选定之人自然要考虑主子们的利益。所以私底下流弊之风盛行，纵然有些忠直良臣奏本，也见效甚微呀！”

“选士之弊成风，自然是因为中正官持身不正，只要能选出清廉忠正之士担当此职，难道此股歪风还刹不下去？”萧景琰目光如炬，声音铿锵有力。

沈括连忙应和：“殿下说的有理，凡是有一点私心杂念之人，绝不能担此重任！”

一时间，屋内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萧景琰有些疑惑，打破沉默：“难道我们说的不对吗？”

蔡荃苦笑着摇头：“殿下多年不在朝堂，想必不太清楚，这个中正官牵扯的方方面面，甚为复杂，地域出生故旧姻亲师门。太多因素可以影响到最终结果，并非只单单牵扯到党争。”

梅长苏微微颔首，补充道：“这个中正官不管谁会当选，想要杜绝流弊之风，必须要能够承受住各方的压力，自身还要保证绝对的清廉公允。才不会被找出错事！”

沈括接着说道：“不仅如此，这个人的品级职位，还不能太低，还得要有品衡天下士子的本事，才能服人？”

梅长苏看向萧景琰，意味深长：“殿下您看，这个人既要有能力，又要有坚定的心志，来抗衡各方的人情，还要清廉公允，选一个人都难，更何况还有十八个副中正呢？”

蔡荃急道：“哎呦你们两个说来说去，难道要让殿下迫于形式，圆滑求全吗？”

沈括反唇相讥：“若是不为形式所变，难道你让殿下在朝堂上整顿史治，杀个血流成河？”说罢，几人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萧景琰。

萧景琰挺直脊背，掷地有声：“陛下不问我则已，一旦问我，我必遵从本心。”

梅长苏了然于心，转而道：“那我们现来看看这十八个副中正的人选。”

萧景琰下意识望向沈括。

沈括慌忙摆手，苦笑道：“殿下，你别看我，我母亲清和郡主门阀复杂，亲朋好友一大堆，还真扛不住。为保清白，只能躲。”

蔡荃却豪情万丈地一拍胸脯：“我不怕，殿下指派我，我就敢去。”

梅长苏赞许地点头：“好，那这十八个副中正的人选，就按照蔡尚书为模本。”

萧景琰重重点头：“好。”

蔡荃眼睛一亮，兴奋道：“我还可以拉上一个人，盛长柏。”

沈括忍俊不禁，调侃道：“你俩黑白无常，这是要杀人啊！”

雅间内，众人哈哈大笑。

梅长苏端起茶盏轻抿一口，说道：“那这中正官的人选……不如我给你们推荐一个人吧？程知忌。”

萧景琰疑惑问道：“他是谁？”

梅长苏指尖摩挲着杯沿，目光扫过三人疑惑的面庞，字字清晰道：“凤阁阁老，程知忌。”

死寂的沉默瞬间笼罩雅间，仿佛连窗外的虫鸣都在此刻屏息。良久，蔡荃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你说的是程阁老啊，他老人家都快要八十岁了吧？”

“七十五。”梅长苏垂眸纠正，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管他七十五还是八十呢，”蔡荃直起身，袖袍扫过桌案，“反正这位老大人恩养在家多年。从来还没有这样一位老人家被重新启用的呀？”

梅长苏将茶盏搁下：“阁老虽是朝廷恩养的虚衔，但依制而言仍是正一品的朝职，绝对有资格当选中正官一职。”他顿了顿，眼中闪过冷芒，“况且程阁老出身寒门，一生清廉刚正，当年因弹劾权臣致仕，满朝文武谁不敬重？唯有这般资历深厚、不惧权贵之人，才能镇得住各方暗流。”

沈括若有所思地抚须：“可他年事已高，万一……”

“程阁老虽退隐多年，却始终心系朝政。”梅长苏打断道，“我曾听闻，他每日仍坚持研读奏疏、关注天下士子。只要有他坐镇，那些妄图以权谋私的人，便不敢轻举妄动。”

萧景琰突然想起幼时在宫学，曾听太傅提起过这位铁面无私的阁老。那时的大梁朝堂，因程知忌的弹劾而震动，无数蛀虫落马。若能请动这样的人……

蔡荃摸着下巴，眼中渐渐浮现出赞赏：“苏先生这步棋妙啊！程阁老德高望重，又无党派牵连，正好用来打破以往党争的窠臼。”

沈括也点头附和。

“好，那就这样说定了。”萧景琰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梅长苏苍白的面容上，沉声道：“天色已经晚了，二位大人就先回去吧。苏先生，赶紧休息吧。”

沈括和蔡荃这才如梦初醒，纷纷起身告辞。蔡荃一边整理衣袍，一边笑着打趣：“今日这一谈，倒是让我看到了选士革新的希望，苏先生果然名不虚传！”沈括也跟着拱手：“改日定要再登门讨教！”

待两人脚步声渐渐远去，萧景琰缓步走到梅长苏身旁，压低声音道：“小殊，你今日话说得太多，又动了太多心神。”他顿了顿，目光中满是关切与责备，“若身子撑不住，何苦……”

“景琰，你不必忧心，我还撑得住。”梅长苏摆了摆手。

萧景琰望着他瘦弱的身影，心中泛起一阵酸涩。低声道：“你只管谋划，其他的，我来扛。”

梅长苏轻笑出声。

“好！”梅长苏忽而拉住萧景琰的手臂，郑重地说，“卫铮在偏室，我们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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