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茶香在雕花窗棂间流转,聚贤阁顶层雅室里,苏小月素手翻飞,青竹茶筅在白瓷盏中搅出细密雪沫。她谢绝茶艺师的举动本引人侧目,可当大雪山野生茶特有的冷香漫过檀木长案,上官鹤端着茶盏的手倏然顿住,不过一刻钟便掷下银票,将聚贤阁库房里的陈茶尽数包下。
司徒楠摩挲着青玉扳指,目光越过袅袅茶烟投向宫尚角。这位素来冷峻的宫门二把手此刻正凝视着茶盏中沉浮的茶叶,恍若能从茶汤里窥见上官浅的影子。三月前的剧变犹在眼前——上官家宅邸一夜之间人去楼空,直到某次与宫尚角夜谈,他才惊觉那个温婉的上官浅,竟已是宫门新妇,更是无锋暗藏多年的利刃。
"你就这般笃定?"司徒楠冷笑一声,折扇在掌心重重一合,"苏小月连茶寮里两个老妪都应付不来,哪来的手段扮猪吃老虎?"
宫尚角指尖叩了叩桌案,鎏金茶托与檀木相撞发出清响:"越是利爪藏锋,越懂得示弱。"
"倒要多谢角公子的'救命之恩'。"司徒楠揶揄着正要接话,忽闻青石廊道传来细碎脚步声。两人默契地收了声,宫尚角垂眸摩挲着茶盏,司徒楠则端起茶碗轻抿,将未尽的话语隐入茶香。
"大掌柜。"叩门声适时响起,陈管事的声音隔着雕花木门传来。这位跟随司徒楠近二十载的心腹向来谨守规矩,此刻贸然求见,定是有要事相禀。
"进。"
檀木门轴发出细微吱呀声,陈管事怀抱描金瓷罐躬身而入,玄色衣摆掠过青金石地砖。他先向司徒楠行了标准的下属礼,又转向宫尚角,行礼时脊背弯成恰到好处的弧度,恭敬中带着几分敬畏。
"何事?"司徒楠指尖轻叩茶案,鎏金茶托上的碎冰随着震动发出细微轻响。
陈管事趋步上前,暗纹锦缎袖口滑落,露出精雕细琢的羊脂玉镯。他揭开描金瓷罐,一缕幽蓝茶雾袅袅升腾:"张老头今早送来的,说是千年古香茶。"
司徒楠半阖的凤目骤然睁开,青烟氤氲间,他盯着罐中墨色茶饼,喉间溢出一声低叹。那茶饼表面凝结着琥珀色的天然茶膏,分明是传说中"遇水自生香"的古物。
"如此珍品,怎会落入他手?"
"暴雨夜雷击古树,茶饼顺流漂至渡口。"陈管事压低声音,"不过更蹊跷的是,他还带来个会泡茶的娘子。"
宫尚角手中的茶盏与案几相触,发出清越声响。两人目光相撞的刹那,仿佛在无声的暗涌中达成某种默契。
"角公子可有兴致共赏这失传的茶艺?"司徒楠摇开绘着寒梅的折扇,扇面遮挡住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
"茶不过草木,不必强求。"宫尚角垂眸饮茶,可指节摩挲杯壁的动作,却暴露了心底的波澜。
司徒楠起身时衣袂带起茶香,青金石地砖倒映着他转身的剪影。陈管事紧随其后,腰间的鎏金腰牌在光影中明灭不定。
三楼雅间竹帘轻颤,张老头粗糙的手掌在茶盏沿留下汗渍,青瓷杯与红木桌面碰撞出细碎声响。当司徒楠摇着折扇踏入时,身后侍女抬着的长案雕工繁复,案上鎏金螭纹茶炉尚未点燃,却已隐隐透出贵气。
"请。"陈管事将紫檀木椅摆放得恰到好处,目光掠过竹帘后那抹淡青色身影。
上官浅攥紧袖口的暗纹,绣着并蒂莲的丝绸被指甲掐出褶皱。她记得金掌柜把玩翡翠扳指时的眼神,那抹冷光与无锋训练时的刀刃何其相似。踏出竹帘的瞬间,她福身行礼,发间银簪随着动作轻晃,在司徒楠探究的目光里,将所有心绪都敛入波澜不惊的浅笑中。
素衣麻布裹着纤细身形,木簪随意挽起的发髻下,粗重眉峰与柔婉面庞形成微妙反差,偏生那白皙肤色衬得整个人透着几分清寡出尘。她垂眸端坐茶席,指腹抚过青瓷茶盏的纹路,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安抚受惊的琴弦。
银壶倾水的刹那,三枚蜷曲的茶叶在白瓷盏中舒展,水面荡开的涟漪尚未平息,一缕冷香已顺着热气盘旋而上。她手腕轻转,将琥珀色的酒液分三次注入盏中,茶匙搅动时,茶汤泛起细密金圈,澄澈如秋夜星河。这股若有似无的茶香,竟与记忆中无锋石室里的气息如出一辙。
寒鸦柒递来的泛黄书卷还带着硝烟气息,破损的纸页间,"古香茶"三字赫然在目。上官浅指尖拂过"以酒激香"的记载时,茶炉里的炭火恰好爆出一朵火星,映得她瞳孔微微收缩——此刻司徒楠握着茶盏的手同样微颤,显然也被这失传的制法惊住了。
三杯琥珀色茶汤置于紫檀茶盘,侍女捧着时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司徒楠轻抿一口,苦涩在舌尖炸开的瞬间,回甘如清泉漫过喉间。再饮时,兰桂交织的香气在齿间流转,恍惚间竟似置身于春日花海。
"杜夫人,手艺非凡啊。"司徒楠望着茶汤中摇曳的倒影,折扇轻点桌面发出清脆声响。聚贤阁的琉璃灯映着他眼中笑意,却掩不住暗藏的锋芒——有了这失传的古茶与茶艺,何愁引不来白银凤这条大鱼?一旁的张老头终于松了口气,粗粝的手掌在麻布长衫上蹭了蹭,却不知这看似偶然的机缘,早已在无锋的棋局里酝酿多时。
司徒楠指尖轻叩茶案,鎏金茶托与檀木相击的声响里,笑意像蒙着薄纱般捉摸不透:"杜娘子这手绝活,倒像是从时光深处走出来的。"他抬眼时,眸中寒芒如淬了毒的银针。
上官浅缓缓起身,素色裙裾扫过青砖地面,扬起几缕若有似无的茶香。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起,又悄然松开,镇定道:"金掌柜可曾听过《茶诀》?"
"五道子的惊世之作?"司徒楠摩挲着青玉扳指,"听说最后一版孤本,百年前就随海上商船沉入东海了。"
"杜家祖宅的暗格里,藏着半卷残页。"上官浅迎上那道审视的目光,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我夫君杜家康,是江城杜氏药茶铺的当家人。"
这个名字像颗石子投入深潭,在记忆里泛起涟漪。上官浅记得杜家铺子青瓦白墙的模样,药香混着茶香飘满长街。据说杜娘子为救火场中的丈夫毁了容,那张狰狞的疤痕,如今正藏在她精心描绘的粗眉之下。
窗外忽然掠过一声鸦鸣,上官浅望着廊下摇晃的铜铃,继续道:"可惜洪水冲垮了江城,杜家百余年的基业......"她声音微顿,恰到好处地染上几分悲戚。滔滔洪水不仅卷走了江城的街巷,也带走了所有能戳破谎言的证人。
司徒楠喉间缓缓吐出这几个字,尾音拖着意味深长的颤音,如毒蛇吐信般在静谧的雅室游走。他半阖的凤目骤然睁开,凛冽目光似两把淬毒的匕首,直直刺向上官浅眼底深处,将她平静的伪装剜出细密裂痕。
空气在这一刻凝滞,檐角铜铃叮咚作响,却惊不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上官浅垂在袖中的指尖狠狠掐进掌心,指甲刺破薄茧,刺痛感顺着血脉蔓延,却比不过心口那阵发凉——眼前人盯着她的眼神,像是在审视一具精心拼凑的傀儡,每一道目光都要将她的伪装层层剥离。
廊外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一下又一下,敲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上官浅强迫自己扬起唇角,可僵硬的弧度落在司徒楠眼中,倒像是困兽露出的虚张声势的獠牙。她突然想起无锋密室里那些用来练手的人皮面具,此刻戴在脸上的,又何尝不是另一张更难摘下的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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