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冬夜像块冻硬的黑巧克力,西北风卷着沙土在胡同里横冲直撞。李鹤东缩着脖子蹲在三庆园后门的台阶上,指尖夹着的烟卷明明灭灭,火星子溅在他泛白的牛仔裤上,烫出几个不起眼的小洞。大褂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亮起时,他看见谢金发来的消息:“东子,后台缺人,今晚顶个场?”
烟灰簌簌落在青石板上。他碾灭烟头站起身,拍打掉肩头的雪花——那是件穿了三年的藏青色棉服,袖口磨得发毛,却洗得干干净净。推开后门时,热浪裹着松香扑面而来,后台里七八个穿着大褂的男人正围在一起对词,张云雷抬头看见他,眼睛亮了亮:“东子来了?正好,跟我使个《武训徒》,我逗你捧。”
李鹤东愣住了。《武训徒》是传统段子里的硬活,讲究的是捧哏寸步不让的火候,他跟张云雷虽搭过几次,但从未演过这出。谢金在旁边搭腔:“角儿点名要你,别愣着了,换衣服去。”说着扔过来一件酱紫色的大褂,料子摸着挺厚实,显然是张云雷的私人物品。
换衣服时,李鹤东在镜子里看见自己泛青的胡茬。二十四岁的脸,眼角已经有了细纹,那是在修理厂拧螺丝时落下的痕迹。手指抚过大褂上精致的盘扣,他忽然想起十六岁那年,在天桥看老艺人撂地演出,散场后偷偷摸过后台的大褂,被班主拎着耳朵骂:“小崽子,想穿大褂先把舌头捋直了!”
“紧张?”张云雷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里拿着两块醒木,“放松点,就当咱们在胡同里逗闷子。”他伸手替李鹤东整理领口,指尖扫过他喉结上的疤痕——那是三年前打架时留下的,像条沉默的蜈蚣趴在苍白的皮肤上。
上场铃响时,李鹤东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台下的掌声。张云雷站定后折扇“啪”地展开,眼风扫过前排:“今儿给大伙介绍位新朋友,这位先生可了不得——”他故意拖长音,“胸口碎大石、钢筋锁喉、单手开砖……”
“去你的吧!”李鹤东脱口而出,语气里带着胡同串子特有的痞气。台下哄笑起来,他看见前排有个戴毛线帽的姑娘拍红了手,忽然想起修理厂的钳工小王,总说他这嗓门适合去说相声。张云雷挑眉看他,眼里闪过赞许,接下来的抖包袱、翻跟头,竟配合得比往常还要默契。
后台卸妆时,谢金递来一瓶汽水:“行啊东子,没瞧出你捧哏这么有灵性。”李鹤东擦着脸上的油彩,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嘴角还带着笑纹,那是刚才在台上不由自主咧开的。张云雷披着羽绒服走过,忽然回头:“明晚还来吗?给你攒个《汾河湾》。”
雪越下越大,李鹤东踩着积雪往家走。胡同里的路灯昏黄,照亮了“李氏汽修”斑驳的招牌。推开门时,姐姐正在给老捷达换机油,围裙上沾着机油渍。“演出咋样?”她头也不抬地问,手里的扳手拧得咔咔响。
“就那样。”李鹤东脱下大褂叠好放在工具柜上,酱紫色的布料蹭到了旁边的千斤顶。姐姐直起腰,用袖口擦汗:“别跟我装,你小时候偷穿你爸的军大衣说评书,尾巴翘得能上天。”她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信封,“张主任又来催了,修理厂下个月拆迁,补偿款……”
“姐,”李鹤东打断她,声音轻得像片雪花,“我想试试说相声。”
姐姐手里的扳手“当啷”落地。两人隔着沾满油污的工作台对视,墙上的挂钟滴答走着,远处传来卖夜宵的梆子声。姐姐弯腰捡起扳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你爸走的时候,说这辈子最后悔没让你学曲艺。”她的声音有些发颤,“东子,姐支持你。”
第二天傍晚,李鹤东提前两个小时到了后台。张云雷正在吊嗓子,看见他时眼睛一亮:“来得正好,带你见见师父。”穿过狭窄的走廊时,他忽然压低声音,“别紧张,师父面冷心热,当年我倒仓时……”话没说完,已到了办公室门口。
郭德纲坐在沙发上,手里转着核桃,上下打量着李鹤东。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喉咙里蹦跶,像当年第一次跟人打架前的紧张。“听说你以前在修理厂干活?”郭德纲开口,声音里带着漫不经心的威严。
“是,干了六年。”李鹤东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但我打小喜欢相声,《报菜名》能倒背如流,《大实话》……”
“来一段。”郭德纲打断他,扔过来一把折扇。
李鹤东接住扇子时手在抖。他退后两步站定,定了定神,开口时声音却出乎意料地稳:“竹板这么一打呀,别的咱不夸,我夸一夸,这个传统美食狗不理包子……”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带着胡同里的烟火气,也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
郭德纲突然笑了,核桃在掌心敲出清脆的响:“行,有股子野路子的灵性。”他转头看向张云雷,“明晚让他在广德楼压轴,使《卖估衣》。”
走出办公室时,李鹤东后背已经湿透。张云雷递来瓶冰镇汽水,瓶身上凝着水珠:“恭喜啊,师父很少这么直接给机会。”他忽然伸手拍了拍李鹤东的肩膀,“不过广德楼的观众挑剔,今晚得加练。”
雪又下起来了,李鹤东跟着张云雷走进排练室。镜子里,两人的身影重叠在一起——一个是从云端跌落又展翅的凤凰,一个是在泥里打滚的野鸽子。张云雷拿起醒木拍在桌上:“看好了,《卖估衣》的关键在‘数板’,得像连珠炮似的,一句赶一句……”
凌晨三点,三庆园的排练室还亮着灯。李鹤东对着镜子反复练习“包袱”的抖法,折扇在掌心留下红印。张云雷趴在桌上打盹,忽然抬头:“东子,你知道为什么我敢用你吗?”他揉着眼睛笑,“因为你眼里有股子狠劲,像当年的我。”
窗外的雪停了,天际泛起青灰色。李鹤东走到后台门口,摸出根烟点燃。远处的胡同里,卖豆浆的大爷推着 cart 经过,铜铃在寒风中清脆作响。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演出票根,上面用铅笔写着“李鹤东 乙”——这是他第一次以相声演员的身份登上广德楼的舞台。
烟头即将燃尽时,他忽然想起姐姐说过的话:“男人的路都是自己闯出来的,就像这汽修厂的千斤顶,看着不起眼,关键时刻能顶起一辆车。”他碾灭烟头,转身走进后台,大褂下摆扫过满地积雪,像一只终于展开翅膀的鹰,准备在黎明前的暗夜里,划出属于自己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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