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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够，这是你泽远姐夫小时候最爱吃的奶皮子卷蜂蜜。”伯母用银匙舀起半透明的奶皮子，轻轻放在够够面前的蓝花瓷碟里，搪瓷缸子里的酥油茶还冒着热气，“军区大院里的厨子新学的手艺，说是照着锡林郭勒盟的老法子做的。”

够够捏起奶皮子卷，指尖触到表面细密的蜂窝状气孔，咬下时发出“咔嚓”轻响，蜂蜜在齿间爆裂开，混着奶香漫过舌尖。他下意识望向坐在斜对面的陈小小，她正被大嫂握着双手，无名指上的银戒在灯光下闪了闪——那是欧阳泽远托人从喀什带回来的和田玉戒。

“筹备婚礼可别累着。”大嫂的手覆在陈小小小腹上，掌心的老茧蹭过她棉质围裙，“泽远在边防连晒得跟黑炭似的，昨儿打电话还说，要让团里的军乐队给你们吹《婚礼进行曲》。”

陈小小耳尖发烫，奶茶碗里的奶皮晃出涟漪：“姐，我才怀孕三个月呢……”

“三个月怎么了？”二姐姐夫笑着放下搪瓷杯，杯底还粘着未融化的炒米，“我们那时候，你姐夫在哨所守边，我大着肚子还能扛两袋面粉上三楼。”

饭厅里的绿漆木桌上摆着八碟八碗，中央的铜锅涮肉腾着热气，糖糖果果举着竹筷戳向锅里的冻豆腐，却被三哥用公筷夹走：“小祖宗，那是给你舅舅的羊上脑！”

“舅舅才不是小祖宗呢！”小姑娘鼓着腮帮抗议，发间的红头绳松了一根，歪歪扭扭地垂在耳后，“舅舅会给我编麻花辫！”

“哟，看不出来啊够够。”大哥用蒙古刀切开羊腿肉，刀刃在不锈钢盘上刮出细响，“南方孩子就是心灵手巧，以后娶了媳妇，肯定是模范丈夫。”

够够的筷子夹着的毛肚“扑通”掉进蘸料碗，芝麻酱溅在蓝布围裙上。他抬头看见陈小小憋着笑的样子，慌忙用袖口去擦，却把围裙抹得更花。糖糖果果忽然指着他的脸 giggling：“舅舅变成小花猫啦！”

正闹着，单元门“吱呀”响了一声。穿藏蓝色卫衣的青年抱着纸箱走进来，额角还沾着雪花，看见餐桌立刻笑出虎牙：“苏羽哥，你快递到了！”

“又买什么了？”三哥挑眉，接过纸箱拆开，露出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书，“《蒙古语三百句》？《草原畜牧业技术手册》？够够，你这是要扎根内蒙啊？”

够够的脸“腾”地红了，他看见陈小小眼中闪过惊讶，忽然想起上周在图书馆查资料的情景——阳光透过百叶窗落在《额济纳旗志》上，他鬼使神差地借了本蒙古语会话书。

“泽远说……”他低头搅着奶茶，看炒米在漩涡里转圈，“说以后带糖糖果果回来，得让她们听得懂蒙语儿歌。”

“哎哟，姐夫还没当够，提前学当舅舅啦？”二姐用蒙古袍袖口擦了擦手，从柜子里取出个红绸包，“给你，呼伦贝尔产的蓝莓干，带回去给同学们尝尝。”

糖糖果果趁机爬上够够的椅子，小脑袋蹭着他的胳膊：“舅舅，明天去看小马驹好不好？上次视频里的小白马，我都给它起名字啦！”

“叫什么？”够够捏了捏她的脸，指尖触到她嘴角的奶渍。

“叫‘棉花糖’！”小姑娘张开双臂比划，“像云朵一样软乎乎的！”

满屋子人笑起来。伯母从厨房端来新烤的奶豆腐月饼，金黄的饼皮上印着吉祥纹样：“快趁热吃，加了你们上海的桂花蜜呢。”

够够咬下一口，舌尖先触到细碎的桂花，接着是奶豆腐的绵密，甜而不腻。他看见陈小小捧着月饼凑近伯母，婆媳俩头挨着头说话，陈小小的马尾辫扫过伯母的蓝布围裙，像春天的柳枝拂过湖面。

“够够，”伯父忽然开口，往他碗里添了勺奶茶，“听泽远说，你明年高考想报军校？”

不锈钢勺子碰到碗沿发出轻响。够够想起欧阳泽远寄来的那本《军校报考指南》，扉页上用红笔圈着“国防科技大学”，旁边写着：“臭小子，试试？”

“嗯。”他点头，看见伯父军装上的军功章在灯光下泛着暗红，那是对越自卫反击战的纪念章，“想当军医，像泽远哥那样。”

“好样的！”伯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够够差点呛到奶茶，“我们老欧阳家就缺个穿白大褂的！以后要是分到内蒙古军区，伯父带你去看边防哨所的星空，那才叫一个透亮！”

陈小小忽然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够够，像在看某个遥远却清晰的未来。糖糖果果趴在他肩头，手指戳着他校服上的校徽：“舅舅当解放军叔叔，我当解放军阿姨！”

“傻丫头，解放军里叫女战士。”大嫂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忽然指着窗外，“快看，下雪了！”

玻璃窗外，细碎的雪花正扑簌簌地落着，路灯把雪花照得像撒了把碎钻。够够跟着陈小小走到阳台，看雪花落在军区大院的柏油路上，落在停着的军车车顶上，落在远处的岗哨上。

“姐，”他忽然开口，呵出的白气在玻璃上凝出小水珠，“泽远哥写信说，哨所的冬天能冷到零下四十度，是吗？”

陈小小拢了拢毛衣领口，指尖触到欧阳泽远送的羊绒围巾：“他说，夜里站哨时，星星冻得直眨眼，呵出的气在睫毛上结成冰碴子。”

够够望着漫天飞雪，忽然想起书包里那封没写完的信。他想告诉欧阳泽远，今天伯母教他用蒙语说“谢谢”，想告诉他糖糖果果把小白马叫“棉花糖”，想告诉他……

“姐，”他转头，看见陈小小发间落了片雪花，伸手替她拂去，“等我考上军校，暑假就来陪泽远哥守边防吧。”

陈小小愣住了，她望着够够眼中的认真，忽然想起许多年前的夏夜。弄堂里的蝉鸣吵得人睡不着，够够趴在窗台上看北斗七星，忽然说：“姐，以后我要当宇航员，去摘星星给你。”

“好啊。”她轻声说，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不过现在，先当好预备役的军医吧。”

雪越下越大，远处的岗哨传来换岗的口令声。够够看见陈小小肚子微微隆起，在毛衣下画出柔和的弧线，忽然想起下午在卧室，她摸着肚子对他说：“医生说，这孩子以后会像爸爸一样高。”

“姐，”他忽然指着夜空，“你看那颗星，是不是特别亮？”

陈小小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猎户座的腰带在雪夜里格外清晰：“那是参宿四，泽远说，他们在哨所就用它来辨别方向。”

够够掏出手机，打开星图APP对准夜空：“真的哎，姐你看，它离地球六百多光年呢。”

“所以啊，”陈小小笑着戳了戳他的手机，“有些光，要走很久很久才能到我们眼里。”

够够忽然明白她的意思，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星轨，那些闪烁的光点跨越时空而来，像极了欧阳泽远寄来的信件，跨越万水千山，最终落在他们掌心。

“吃饭啦！”伯母的喊声从屋里传来，“够够，给你留了热乎的手抓肉！”

两人相视一笑，转身往屋里走。糖糖果果正趴在餐桌边，用蒙古刀（塑料玩具刀）切着假想的“羊肉”，看见他们立刻举起玩具刀：“舅舅，我给你留了最大的一块！”

“谢谢我们小果子。”够够捏了捏她的脸，看见陈小小在伯母身边坐下，婆媳俩开始商量明天去给欧阳泽远寄包裹的事。他忽然觉得，这个位于军区大院的家，虽然没有草原的辽阔，却有着同样温暖的灯火。

夜渐渐深了，糖糖果果趴在够够肩头睡着了，小手里还攥着块没吃完的奶豆腐月饼。够够抱着她往卧室走，路过书房时，看见伯父正在台灯下写东西，军绿色的笔记本上字迹工整：“泽远，今天够够来了，这孩子……”

他轻轻关上门，把糖糖果果放在床上，替她盖好印有小马图案的被子。小姑娘在睡梦中吧唧了下嘴，忽然冒出句：“舅舅，棉花糖……”

够够笑着摇头，替她理了理歪掉的枕头。窗外的雪光映在墙上，像铺了层柔软的月光。他走到书桌前，翻开那本《蒙古语三百句》，在“你好”“谢谢”旁边，工工整整地写着拼音标注。

“够够？”陈小小轻轻推门进来，手里端着杯热牛奶，“明天带你去买羊毛手套，这里的冬天，可比江州冷多了。”

“姐，”够够忽然开口，望着她被牛奶热气熏红的鼻尖，“谢谢你。”

“傻小子，谢什么？”陈小小放下牛奶杯，伸手替他掖了掖毛衣袖口。

“谢你让我有了两个家。”够够轻声说，窗外的雪落在玻璃上，画出细小的冰花。

陈小小愣住了，她看着眼前这个即将成年的少年，忽然想起他刚学会走路时，跌跌撞撞地扑进她怀里，奶声奶气地喊“姐姐”。如今他已经比她高出半个头，眼神里有了少年人的坚毅。

“傻孩子，”她轻声说，伸手抱住他，“以后啊，不管你走到哪里，这里都是你的家。”

够够闻到陈小小身上的奶香——那是孕妇奶粉的味道，混着伯母给的蒙古香膏气息。他听见远处的军号声，在雪夜里格外清亮，忽然觉得眼眶发酸。

“姐，”他闷声说，“我会考上军校的，以后保护你们。”

陈小小笑了，她摸了摸够够的头，像小时候那样：“我们够够啊，早就懂得保护家人了。”

这时，糖糖果果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小拳头砸在够够背上。两人都笑了，轻轻退出卧室，留一盏小夜灯在床头，暖黄色的光里，映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

客厅里，伯父伯母还在看军事频道，电视里的边防战士正在巡逻，身后是连绵的雪山。够够看见陈小小在沙发上坐下，伯母给她盖上羊毛毯，又往她手里塞了袋暖宝宝。

“小小，多喝点热水，别冻着肚子。”伯母的声音里带着心疼。

“知道了，妈。”陈小小窝在沙发里，像只慵懒的猫。

够够忽然想起欧阳泽远在信里写过：“内蒙的冬天虽然冷，但家里永远有热乎的奶茶和烤包子。”他走到茶几前，给自己泡了杯伯母调的咸奶茶，坐在陈小小身边，听伯父讲当年在草原上打狼的故事。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军区大院的路灯把雪地照得发亮。够够望着玻璃上的冰花，忽然觉得，有些寒冷的存在，正是为了让我们懂得温暖的珍贵。就像此刻的客厅，暖黄的灯光，沸腾的奶茶，还有身边亲人的笑脸，都是值得用一生去守护的温暖。

夜更深了，陈小小靠在伯母肩头睡着了，手里还攥着没喝完的牛奶杯。够够轻轻抽出杯子，放在茶几上，看见杯壁上凝着的奶皮，忽然想起下午吃的奶皮子卷蜂蜜。

他起身去阳台关窗，雪粒子打在玻璃上沙沙作响。远处的岗哨里，传来战士换岗的脚步声，整齐而坚定。够够望着漫天飞雪，忽然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看它在掌心融化成水珠，像极了陈小小眼中的泪光。

“够够，来吃点水果。”伯母轻声招呼，“刚切的哈密瓜，甜着呢。”

“好。”够够应了一声，转身走向温暖的客厅。雪还在下，但他知道，只要有家人在的地方，就永远不会冷。

这一晚的雪，终将在黎明前停下。而有些东西，却在雪地里悄悄埋下了种子——是够够对未来的期许，是陈小小对家庭的眷恋，是这个军人家庭特有的坚韧与温情。就像军区大院里的白杨树，无论寒冬多么凛冽，春天来临时，总会抽出新的枝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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