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今日可好些了?”庄仕洋端着参汤走进厢房,目光在庄母攥紧的帕子上停了停。铜盆里的艾草水冒着热气,将她脸上的皱纹熏得模糊。
庄母盯着碗里浮沉的枸杞,忽然拍着大腿笑出声:“哎呀,这是给老大的汤吧?我这老婆子可不敢喝。”她颤巍巍地往床里挪了挪,银镯在腕间撞出细碎的响。
庄仕洋挑眉,指尖在碗沿摩挲:“母亲说什么呢?您是一家之主,自然该喝最好的。”他忽然按住庄母想要推开碗的手,“再说了,当年父亲走得突然,母亲若不多补补,如何掌这偌大的家业?”
庄母的指尖骤然冰凉,耳边响起那晚的惨叫——庄憾良抓着她的手腕,指甲缝里渗着黑血,喊着“是仕洋”。她忽然松开手,参汤泼在绣着鸳鸯的被面上,“老身糊涂了,还是让老大媳妇掌家吧……”
“这是祖父的骸骨?”庄寒雁盯着木盒里的碎骨,指尖在宇文长安的验尸报告上停了停,“验不出毒?”
傅云夕点头,目光落在她泛白的指节上:“当年的毒草根系早已腐烂,唯有下人说……”他忽然握住她的手,“寒雁,你祖母她……”
“她怕庄仕洋。”庄寒雁忽然起身,袖中掉出块银锁,“当年她亲眼看见庄仕洋弑父,却只能装疯卖傻。”她望着窗外的槐树,“你说,一个人要多绝望,才会连亲儿子都不敢认?”
傅云夕轻轻替她捡起银锁:“所以你想利用她的恐惧?”
庄寒雁摸出袖中的金碗:“人老了,总想要点保障。”她忽然轻笑,“何况,庄仕洋多疑,若我每日去陪祖母,他定会猜忌。”
“哟,这不是寒雁姑娘吗?”周如音身边的嬷嬷盯着庄寒雁素色的衣衫,“今日可是庄家宴客,您穿成这样,不怕扫了大家的兴?”
庄语山捏着鎏金护甲,目光在庄寒雁腰间的银锁上打转:“母亲,妹妹连见您都不行礼,这教养……”
“教养?”庄寒雁忽然轻笑,指尖拨弄着茶盏,“姐姐嫁的人,可是连前王妃都能随意打骂的,妹妹哪敢比?”
茶盏“哐当”落地,庄语山的脸色比珊瑚护甲还红:“你!”
“语山!”周如音急忙按住女儿的手,“今日有贵客在……”
“贵客?”庄寒雁望着满座女眷震惊的神情,“姚家姐姐被齐王打得卧床三月,姐姐难道不知道?”她忽然凑近庄语山,“还是说,姐姐觉得,只要自己当上王妃,就不会变成下一个她?”
庄语山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忽然抓起桌上的残茶泼向庄寒雁:“你配和我提王妃?你不过是个连母亲都保不住的野种!”
“啪!”傅云夕的手掌重重拍在桌上,震得杯盘乱颤:“庄语山,你闹够了没有?”他护着庄寒雁后退半步,目光冷如刀锋,“再敢动她一根手指,我让你连跪三日永坤宫!”
“当年……”庄母盯着庄寒雁递来的金碗,碗沿的“寿”字在烛光下泛着冷光,“你祖父说要去见裴大福,回来时却……”
庄寒雁握住她颤抖的手,触到掌心的老茧:“他是被毒杀的,对吗?”
庄母忽然抽回手,抓起桌上的佛珠转动:“老身不记得了……不记得了……”
“祖母记得。”庄寒雁忽然掀开衣襟,露出心口的旧疤,“这是七岁那年,您替我挡的一刀——庄仕洋说我像母亲,要剜了我的心。”她忽然叩首,“求您告诉我真相,不然下一个死的,就是我。”
佛珠“哗啦”散落,庄母望着地上的“阿弥陀佛”,忽然想起庄憾良咽气前的眼神——那般信任,又那般绝望。她轻声道:“他端了碗汤……说父亲染了风寒……”
“水芹菜?”傅云夕盯着盒子里的草根,忽然想起宇文长安的密信,“当年庄憾良 allergic to 水芹?”
庄寒雁点头,指尖抚过银锁上的纹路:“孙嬷嬷说,祖母每日自己做饭,从不用庄家的食材。”她忽然攥紧他的手腕,“傅云夕,我们该动手了。”
“大胆庄仕洋!”大理寺卿一拍惊堂木,“你父亲明明是中毒身亡,为何谎称病逝?”
庄仕洋伏在地上,目光在庄寒雁身上打转:“大人明鉴!这一切都是周如音所为!她当年为了上位,买通了段真人……”
“住口!”周如音被押上堂时,发间的金钗已掉落,“我虽恨阮惜文,却从未想过杀人!”她忽然转向庄语山,“语山,你记得吗?当年你父亲让你端汤给祖父……”
“母亲!”庄语山忽然打断她,“事到如今,您就别再狡辩了!”她望着大理寺卿,“民女亲眼看见母亲在汤里下药!”
周如音猛地转头,撞见女儿眼底的冷意——那般熟悉,像极了庄仕洋。她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血泪:“好,好……我认。”
“您真的要认下这罪?”狱卒递来窝头时,周如音正盯着墙上的霉斑发呆。
她摸出袖中庄语山小时候的绣帕,上面还沾着奶渍:“当年我教她讨好庄仕洋,如今她自然要学我的样子。”她忽然将帕子塞进嘴里,“何况,庄仕洋不会让我活着出去的。”
狱卒望着她空洞的眼神,忽然想起坊间传闻——庄家的女人,从来活不过三十岁。他轻声道:“夫人可有什么遗言?”
周如音望着铁窗外的月光,忽然轻笑:“告诉语山,别学我……”
“后悔吗?”傅云夕替庄寒雁披上披风,大理寺的风带着血腥气,“她毕竟是你姐姐。”
庄寒雁望着庄语山被拖走的背影,想起她小时候总爱偷穿自己的绣花鞋。她轻声道:“她早就不是我姐姐了——当她把残茶泼向我时,当她踩着母亲的血往上爬时,她就已经是庄仕洋的棋子了。”
傅云夕忽然握住她的手,触到她指尖的冰凉:“接下来怎么办?庄仕洋不会罢休的。”
庄寒雁摸出袖中的银锁,阿芝的笑脸浮现在眼前:“他不会。”她忽然轻笑,“因为宇文长安的盒子里,还有一样东西——庄仕洋写给裴大福的密信。”
傅云夕挑眉:“你何时……”
“在祖母房里。”庄寒雁望着漫天繁星,“当她把佛珠塞进我手里时,我就知道,她选择了我。”
“祖母可还记得这个?”庄寒雁将密信摊在庄母面前,纸页间散出陈年的霉味。
庄母盯着儿子的字迹,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他……他竟真的投靠了逆党……”
“所以他必须死。”庄寒雁握住她的手,“祖母,这是最后的机会了——让父亲瞑目,让庄家洗净污名。”
庄母望着窗外的槐树,想起庄憾良教她认字的午后——那时的阳光,比现在温暖许多。她忽然起身,从樟木箱底摸出个锦盒:“这是他弑父当晚掉的玉佩……”
“庄仕洋,你还有何话可说?”齐王盯着案头的密信,指尖在“裴大福”三字上敲出裂痕。
庄仕洋望着庄寒雁身后的庄母,忽然狂笑:“母亲!您竟真的帮外人!”
庄母攥着玉佩的手发颤,却听见自己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坚定:“你父亲在天之灵,容不得你这般背叛家国!”
齐王忽然拍案而起:“来人!将庄仕洋打入天牢,三日后问斩!”他忽然望向庄寒雁,“至于你——”
“民女别无所求,”庄寒雁叩首,“只望能接祖母回傅府奉养。”
齐王望着她挺直的脊背,忽然想起苗贵妃临终前的话——“庄寒雁有双看透人心的眼睛”。他轻声道:“准了。”
“疼吗?”庄寒雁替庄母揉着膝盖,暖炉的热气熏红了老人的脸。
庄母望着她发间的银锁,忽然轻笑:“当年你母亲被打入冷宫,抱着你哭了三天三夜。”她忽然握住庄寒雁的手,“如今看到你过得好,她泉下有知,该安心了。”
傅云夕端着药碗走进来,目光落在桌上的玉佩:“大理寺已查明,当年段真人是被庄仕洋威胁。”他忽然看向庄寒雁,“周如音……狱中病逝了。”
庄寒雁点头,替庄母盖上锦被:“她终究没逃过自己种的因。”她忽然望向窗外的雪,“但语山还活着——齐王念在她是王妃,贬为庶人了。”
庄母轻轻叹息,指尖抚过玉佩上的“忠”字:“冤冤相报何时了……”
傅云夕忽然握住庄寒雁的手,在她耳边轻声道:“以后不会了。阿芝在院子里堆了雪人,说要等母亲回来。”
庄寒雁望着他眼底的光,忽然觉得这冬日的雪不再冰冷——原来仇恨的尽头,是有人愿意陪她看尽千帆,是有个小女孩,用银锁换她一句“母亲”。
远处,钟楼响起除夕的钟声,惊起几只寒鸦。而屋内,暖炉的火光照着祖孙三人,将影子投在窗纸上,织成一幅团圆的画——
是终结,亦是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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