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谕敛了笑意,微微仰头,望向天空中的那轮明月。
曾几何时,他也这样,没日没夜的望着那轮遥不可及的光亮。
那段时间,他和那座囚笼中的所有人,都将那位视作他们唯一的希望,可是他们等了这么多年,终是没有等来他的怜悯。他依旧是皇帝,掌握着塬恚的天下,可却从未顾及过自己子民的死活。
在永谕看来,塬恚多次挑起与北域的战争,却终以失败告终,并非没有原因。
政之所兴,在顺民心;
政之所废,在逆民意。
慕容皇室底蕴深不可测,却并未就此荒废朝政,反而是竭尽全力的维护自己的子民。江湖之事,他们不想插手,那也是因为,当年先帝之死。
可当涉及多国之争,平民百姓牵扯其中之后,他们还是会出手。
民心所向,万民敬仰,武柱为证,将慕容皇室推向了顶峰。
都说水满则溢,盛极必衰。可慕容皇室,却跳了出来。传承千年,依旧经久不衰。
而反之,如今的塬恚,万民对皇室的信仰,究竟还剩多少。
当年的塬恚弯刀晴语落,在皇室最危急之时,却并未出手相助,反而相助北域,共破塬恚帝都,稳稳立于朝堂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皇室所做的桩桩件件,全都公之于众。塬恚国人震怒。北域攻破塬恚帝都之后,相助晴语落达成所愿,便退了兵。
而他们的目的也达到了,北域从未想过一统天下,此举只为震慑天下。
晴语落功成身退,五日之后,于清元湖,挥刀自尽。
少年时期明媚张扬的少女,最后一次出刀,却是挥向了自己。
知己已去,何若玉碎。
她最最喜欢的人,死在了江湖算计之中,死在了她一生都敬重的塬恚皇室的阴谋之中。
她临终之前的最后一句话,便是:如果我能早点发现清氏皇族的阴谋,你就不会死。小阿元,你好傻啊……我只愿来生,不做刀仙,不登天下武榜排,不入仙人之境……
晴语落死后,刚刚登基不久的天煜皇帝陛下与其妻洛姝漓,两人一剑一阵法,未带一兵一卒,闯入塬恚,将晴语落的遗体带回北域。塬恚国人无人赶拦,亦无人敢动。
塬恚皇室民心尽失,以弯刀晴语落带头,往后的塬恚众民,登临天下武榜排者,皆不愿效力于皇室。
“暗九,如若不是他们拼死将我送出塬恚,我就不会遇到你,也不会遇到,这么好的殿下。”永谕垂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我现在,还不够强,总有一天,我会回到那个地方,我会将他们救出来,也要为自己,讨个公道。”
他缓声开口,像是对暗九说,又像是自言自语:“这一天,很快了。”
说罢,他转身离去,隐于黑暗之中。
人人皆艳羡他有百毒不侵之体,血液解毒之能,可却从未有人深究这背后,他渡过的那一个个无止尽的黑夜,也从未有人问过,他想不想要。
那人抓取幼童为其试毒,以童身为其容器,无数像他一样的人被禁锢在炼狱之中,还未长大,便死在了其中。
永谕天生体质奇特,各种毒药杂糅灌入他的体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却并未像其他人一样死去,反而练就了这百毒不侵之体。
暗九望着永谕离去的背影,难掩心中酸涩,喃喃自语:“永谕,你还有我。”
“兄长生来就是要做家主的,暗氏一族,有他,足矣,无论前路如何,我也想,陪你闯一闯。”
心中万千言语,汇集在一起,最终却只化为了一句话:你还有我。
你不必孤身奋战,亦不会孤立无援,我未曾参与你的过去,但你的未来,必有我的一席之地,哪怕你不愿意,我也会硬闯进去。
明隐阁内,林攸抱着手,看着坐在位置上的苏衍,没忍住笑出声来。
果真是天道有轮回啊,刚刚还嘲笑他不行,结果自己上去,输得更惨。
苏衍哈哈两声,看着衣服有点乱,先理了理衣袖,又理了理衣衫……
林攸看不下去了,一把将人拉起,转头就喊道:“阿彧!来两局,这人我干不过!”
黎沚依惊喜的看向身侧的人:“你会赌术?”
而且听林攸的意思,还很厉害?
“略懂一二。”慕容楚彧抬头看向那边,声音不大,林攸到也勉强能听见:“我不要,你要丢脸,别拉上我一起。”
说实话,他对这东西,有点……嗯,畏惧。
“怎么,还没开始就认输?”林攸略微挑眉:“你哥是这么教你的吗?他知道你这么干吗?”
慕容楚彧偏头轻啧了声,虽然知道这是激将法,可他也得入啊,不得不说,林攸是懂怎么对付他的。”
慕容楚彧起身走过去,黎沚依也乐得看戏,也起身跟上。
林攸两人殷勤的请人上座,看着对面的人,林攸心里底气十足。
二十几岁的少年,胜负欲很强的,连输十几把,必须得找回场子。
对面那人看着身前的少年气若神闲的样子,在看看少年身后,林攸一脸得意的样子,忍不住微微蹙眉。
他摸不清楚,这少年究竟是年少无知,还是真的,赌术高超。
他今晚的赌局,至关重要,只要输一把,便前功尽弃。
他不敢赌少年的实力,这一次摇骰子的时间,比之前长了一倍不止。
随着砰的一声,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将钟罩子一掀。
黎沚依和苏衍面露惊色。
一,一,一。
三点!
那人明显松了口气,抬手示意眼前的少年。
林攸勾唇浅笑,与其他人一样,也看向慕容楚彧。
少年眸光淡淡,对于桌上的点数不胜在意,拿起钟罩重新盖上,随意的摇着。
比大小在所有赌术之中,算是很低级了,但若没有点技术傍身,照样得听天由命。
比小,便是三个骰子点数加起来比总和,小者为胜。
三个骰子点数皆为一,林攸突然觉得,自己输得,也不是那么冤了,这一局,十有八九,是输之局。
按照规定,摇出同点,则先者为胜。这一局,他的对手就算摇出三个一,也赢不了。
但……可惜了。
现在坐在这个位置的,是慕容楚彧,是南宫忆的亲亲小师弟。
少年随意摇晃手中之物,手腕却突然用力一转,不过一下,便立刻恢复,将钟罩盖在桌上,顶着几人的目光,他没有丝毫停顿,直接掀开。
众人皆惊。
对面那人蹭的站起身,盯着桌上的骰子,忍不住呢喃:“怎么可能?”
赌桌上,三颗骰子竖着堆在一起,而最上方的那颗骰子点数为:一。
一点,这才是比大小中,最小的点数。
慕容楚彧轻抬眼眸,并没有多大反应,往椅背上随意一靠,怡然自得。
“你很强,但不好意思,我师姐,南宫忆。”
南宫忆,赌场的不败之王,自她十三岁之后,大大小小的赌局,从无败绩。而且,她的赌,可不仅仅局限于赌场之中,局限于骰子之上。
那人猛的看向身前的少年,眼中闪过惊喜:“你是离宗的人?”
慕容楚彧孩子心性有些压不住,默默翻了白眼,面上却未显分毫。
真的是,他都说他师姐是南宫忆了,这人还问他是不是离宗的人。怎么?他不是离宗的,还叫南宫忆师姐?难不成南宫忆放着好好的少宗主不当,放着天下第一宗门不入,非要和她父亲对着干,改拜他们门下不成?
他盯着这人看了几息,轻启薄唇,淡淡吐出几个字:“我是人。”人
众人:……
少年不顾众人心中如何想,径直起身便往赌场外走去。
这么久了,该收网了。
黎沚依率先回神,忍着笑拍了拍身旁的两人:“走了,看什么呐?”
她转眼看向对面的人,脸上的笑容恰到好处:“前辈见谅,家里小孩儿年纪小,不懂事。”
才刚转身正往外走的林攸和苏衍两人顿住脚步,同步扭头向她看来。满脸的不可置信。
小孩儿?
年纪小不懂事?
你要不听听你在说什么?
黎沚依转头扫了两人一眼,懒得和他们废话,径直略过两人往外走去。
想着慕容楚彧刚才一本正经的说“我是人”,她嘴角不自觉的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和他认识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看见他离开慕容泽宇后,露出这般孩子心性,看来……她笑着摇头,更喜欢他了,怎么办呢。
慕容楚彧快速离开明隐阁,在门口站定,待黎沚依几人更出来后,几人对上视线,慕容楚彧压着声音对黎沚依说了句“万事小心”,在得到应答后,率先和林攸抬脚离去,转眼没入人群。
黎沚依看着人离开,渐渐敛了笑意。
难怪之前慕容泽宇不让他出城,这才刚露面,就引来这么多人,她抬手抚上腰间的银色长鞭,看来,今日这长鞭,是该见见血了……
慕容楚彧和林攸离开明隐阁后,并未察觉有人跟随,便知是暗九和永谕出手了。
两人漫步行走在街上,就当是闲暇时放松心情了。
桑予城,原是地广人稀,可依着城中的明隐阁,让此城成了江湖势力碰撞交锋频繁之地。
两人跨步上桥,驻足在桥上。
拱桥高大,虽不至于一览此城风光,但也能将四周事物,一览无余。
可此城,烟火人间气稀薄淡淡,不过是表面现象,慕容楚彧实是觉得无趣。
林攸惋惜一叹。
桑予桑予,如今的桑予城,早已名存实亡。
出神间,慕容楚彧察觉袖口被人碰了下,紧接着,他的手中多了个什么东西。
他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般转过身来。
拱桥上人来人往,所有人都神色如常,刚刚发生的一切,似乎只是他的幻想。
他垂眸,缓缓打开手,手中多了一个拇指般大小的信筒,他转回身,打开信筒,将其中的信纸取出来,信纸上只有两句话:
多数眼线已除,但杀手隐蔽,恐伤及无辜,不便出手,万望主上,小心谨慎。
慕容楚彧勾唇一笑,上钩了。
他就知道,有些人为了对付慕容泽宇,会对他下手,可他们忘了一件事,软肋,也有可能是一把锋利的刀。
他轻声开口:“时局已至。”
林攸偏头看向他,两人纵身一跃,借助身前拱桥的围栏,跃上屋顶。
可跃上屋顶后,林攸却去了与慕容楚彧相反的方向。
两方不认识的杀手,一方来自北域,一方来自北域之外,若是时机得当,未必不能让两方对峙,助他坐收渔翁之利。
随着两人一动,原本还在街上行走的人,立刻反身跃上屋顶,追着慕容楚彧而去。
目测约有二十来人,其余的人对此情景也早已见怪不怪了,只是随意扫了一眼,便恢复如常。
在如今的桑予城,这种事,每时每刻都会发生。
坐于远处阁楼中的一名男子,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看着消失在视线中的少年,无奈一笑。
怎么就是不愿回城呢?
他拿起佩剑,从窗户跃出,亦紧追慕容楚彧而去。
当年之事,今夜在这桑予城,是该做个了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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