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残阳将柏油路面烤出焦糖色的波纹，池兰兰抹了把额角的汗珠，自行车后座两麻袋豆子硌得腰生疼。转过最后一个山坳时，她忽然瞥见路旁歪着辆凤凰牌自行车——正是周京云常骑的那辆。

"嘎！"

鸭群炸开的瞬间，池兰兰猛然捏紧刹车。生锈的铁链发出刺耳尖叫，车把突然失控地向右偏去。她眼睁睁看着麻袋绳索崩断，绿豆如同翡翠珠子滚落山涧。

剧痛从膝盖炸开的刹那，熟悉的雪松气息裹住了她。"逞能也要有个限度。"周京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他军装袖口卷到手肘，小臂肌肉绷出凌厉线条。掌心托着的鸭尸还在抽搐，血珠顺着鸭蹼滴在他蹭亮的皮鞋上。

赶鸭老汉赤脚追来时，池兰兰正捏着周京云的领带擦血。藏青布料洇开暗红，她仰头笑得狡黠："解放军同志，劳驾做个见证？"

"作孽哟！"老汉扑在翻白眼的鸭群上，"公社要查数的！"他浑浊的眼珠突然盯住周京云的肩章，"首长您评评理......"

周京云剑眉微蹙，忽然从内袋抽出钢笔。夕阳在镀金笔尖折射出冷光，他在烟盒背面唰唰写着什么："明天拿这个去公社销账。"撕下的纸片飘落在老汉掌心，赫然是张军用粮票。

池兰兰眯起眼——这可是稀罕物件。她撑着车架要起身，却被周京云按回石墩。"骨头错位了。"他掌心滚烫，隔着裤料都能灼人，"池大小姐准备爬回去？"

暮色渐浓，山风卷来供销社广播的余音。池兰兰突然抓住他解皮带的手："你要干什么？"

"固定伤腿。"周京云似笑非笑，军用皮带咔嗒作响，"还是说..."他忽然倾身，伤疤抵住她突突跳动的颈动脉，"你更希望我抱你回去？"

二十米外的灌木丛忽然晃动。池兰兰瞳孔骤缩——那抹桃红色裙角，分明是池小爱今日回门穿的衣裳。

"周营长好兴致。"她突然抬高声调，"不过我这人最怕欠人情。"指尖灵巧地挑开他皮带扣，"不如我们做笔交易？"

周京云眸色骤暗。少女发间沾着鸭绒，却像只竖起尖刺的狐狸。她贴着他耳畔低语时，温热气息拂过那道旧伤："你帮我摆平公社，我告诉你莲花戒指的秘密。"

远处传来树枝断裂声。池兰兰余光瞥见桃红裙角仓皇消失在山路尽头，唇角勾起冷笑。果然，她这个好妹妹，从来不会错过任何抓把柄的机会。

夜色吞没最后一丝霞光时，周京云的单车横杠上多了个喋喋不休的伤员。"你这是挟恩图报！"池兰兰揪着他后襟保持平衡，"我要举报你作风不正！"

"正好。"男人蹬车的节奏丝毫未乱，"让全公社都知道，你抱着我不撒手。"

车头突然猛拐，池兰兰整个人撞进他后背。皂角香混着枪油味窜入鼻腔，她听见胸腔传来闷笑："抓紧了，前面是坟场。"

月光淋在错落的墓碑上，像撒了层盐霜。池兰兰忽然觉出他后背肌肉紧绷——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军官，竟在经过某座无字碑时，悄悄捏紧了刹车。

远远望见池家院门的煤油灯时，哭嚎声刺破夜空。林桂花举着烧火棍追打池小爱："白眼狼！让你撺掇宋家验身！让你偷自行车！"

"妈！"池小爱披头散发地躲到宋问景身后，"是姐自己说嫁妆都给我......"

"放屁！"池城一脚踹翻鸡笼，"兰兰的嫁妆是她金家姆妈攒了十八年的体己！你当姐姐的抢妹妹男人还不够，连活命钱都要刮！"

池兰兰僵在横杠上。记忆突然翻涌——金家夫妇连夜捆扎的樟木箱，底层用红绸裹着的六百块钱，还有池小爱出嫁前夜溜进她房间时，剪刀划开箱锁的寒光。

"到了。"周京云刹车时，她踉跄着栽进他怀里。军装纽扣硌疼了鼻梁，却听见头顶传来轻笑："投怀送抱该换个地方。"

池子俊举着煤油灯冲出来时，看见的就是这幅画面：大姐整个人嵌在周营长怀里，周营长的手还环在她腰间的瘀青上。

"啊！"男孩尖叫着往回跑，"爸！妈！大姐带野男人回来啦！"

池兰兰绝望地捂住脸。周京云却变戏法似的从车篮掏出个油纸包，浓郁的肉香瞬间勾住池子俊的魂。"叫姐夫就给你吃。"他晃了晃油汪汪的烧鸡腿。

"姐夫！"池子俊喊得脆生生。

夜风卷着混乱的哭闹远去。池兰兰瘸着腿往柴房挪时，突然被攥住手腕。"交易成立。"周京云将莲花戒指按进她掌心，"作为定金——"他指尖掠过她红肿的膝头，"明天我来换药。"

西厢房窗纸突然破了个洞。池兰兰转头望去，正对上池小爱淬毒的眼睛。月光漏进柴房，她摩挲着戒指内侧的刻痕——"1980.9.13"，正是她穿书那天的日期。

院墙外忽然传来布谷鸟叫，三长两短。池兰兰推开后窗，三牙的麻子脸凑上来："东西带来了？"

"我要的货呢？"

麻袋掀开一角，上海牌手表泛着冷光。池兰兰数出十张粮票："下次带的确良布。"转身时突然寒毛倒竖——周京云的军靴正踩在她影子心脏的位置。

"池大小姐。"他指尖把玩着弹壳，"解释一下投机倒把罪判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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