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
六点五十分。
潮湿的雾气像张半透明的薄纱笼罩着校园,梧桐叶上凝结的露珠不时坠落在地面,发出细微的啪嗒声。
鹿亦珩抱着吉他盒穿过走廊,帆布鞋踩过被露水浸湿的瓷砖,在地面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
教室的白炽灯在雾霭中晕开朦胧的光晕,他一眼就看到坐在靠窗位置的陈燃——少年的课桌上堆满了《数学竞赛压轴题集》《高考必刷题》,最上面那本习题册边角已经卷起毛边,显然被反复翻阅过无数次。
陈燃眼下的青黑浓重得像抹不开的墨,左手无意识地转着咬扁的笔杆,右手食指反复摩挲着错题本上红笔标注的叉号。
听见脚步声,他头也不抬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琴弦:"早读要检查《滕王阁序》,你还没背熟吧?"
"豆浆快凉了。"鹿亦珩把温好的纸杯放在他摊开的练习册上,塑料杯壁凝结的水珠顺着杯身滑落,在函数图像上洇出深色的水痕,"保安说最近总有人半夜撬器材室,不会是你吧?"
他盯着陈燃后颈露出的医用胶布边缘,那是昨晚视频通话时都刻意避开的角度。
陈燃突然将习题册狠狠摔在桌上,金属笔杆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惊飞了窗外梧桐树上的麻雀。
"不用你管!"他猛地转身,后颈暴起的青筋在苍白的皮肤下清晰可见,"反正你马上就要去中央音乐学院,我在这拼命又有什么用?"
空气瞬间凝固。
鹿亦珩看着陈燃通红的眼眶,想起上周家长会后陈燃母亲发红的眼眶:"小珩成绩全省第一,可你看看燃燃现在的样子..."
此刻少年校服袖口沾着的粉笔灰,和领口那根倔强翘起的线头——那是上次两人抢辣条时,他拽住对方衣服扯开的,都在无声诉说着某种倔强。
"陈燃!"鹿亦珩将吉他盒重重磕在课桌上,盒盖上的贴纸被震得微微卷曲,"数学老师说你三角函数公式都能写反,这就是你所谓的不拖累?"
他掀开琴盒,里面躺着三根崭新的琴弦,"保安前天半夜抓住的人,兜里揣着你买的同款琴弦。"
少年的肩膀剧烈颤抖起来,喉结上下滚动了半晌,才哑着嗓子开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推掉了试听课?"
他抓起手边的草稿纸用力撕扯,碎纸片像雪片般纷纷扬扬落在鹿亦珩肩头,"我妈说得对,我成绩从年级第二跌到二十,现在还害得你..."
"所以你就打算用自暴自弃证明他们是对的?"鹿亦珩攥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对方皮肤,"初二那年你为了帮我占琴房,在走廊睡了三个通宵;去年暴雨天你带着发烧的我去医院,自己肺炎住院半个月..."
"那是以前!"陈燃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哭腔,眼泪顺着脸颊砸在习题册上,晕开一个个深色的圆点,"现在的我,连最简单的三和弦都弹不稳。"
他抽出被握住的手,从书包掏出一叠报名表,纸张边缘还带着复印机的温热,"省重点的交换生项目,下周就走。"
鹿亦珩感觉心脏被人狠狠攥住,报名表上的钢印在晨光里泛着冷硬的光泽。
"这就是你的解决办法?"他声音发颤,"遇到问题就逃跑,这不像你。"
"像不像我重要吗?"陈燃背起书包,吉他挂饰撞在桌角发出清脆声响,"你值得更好的。"
他转身时,鹿亦珩突然抓住他后颈的医用胶布——那里缠着的不是琴弦划伤,而是退烧药过敏留下的红疹。
"我只要你!"鹿亦珩的吼声在空荡的教室回响。
他冲过去拦住门口,后背抵着冰凉的铁门,"你以为我学吉他是为了什么?每次校庆表演,我站在台上第一眼找的是谁?"
他扯开衣领,锁骨处淡粉色的疤痕在晨光里若隐若现,"这个疤,是我为了替你挡飞来的篮球砸的,当时你哭着鼻子还说要当我一辈子的专属主唱!"
陈燃的呼吸变得急促,手指颤抖着抚上那道疤痕,喉结动了动:"可是..."
"没有可是。"鹿亦珩突然吻住他,带着豆浆甜味的气息将人笼罩。
陈燃先是僵硬如石,随后猛地反客为主,将人抵在门上。
吉他盒掉在地上发出闷响,盒内的拨片散落一地,在晨光中闪烁着细碎的光。
午休时分,天台的铁门被推开,铁锈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林深身着熨烫笔挺的白衬衫,怀中的琴谱边缘用银色丝线绣着音符,他看着正在对谱的两人,眼尾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鹿同学,国际青少年钢琴大赛的邀请函,需要我帮你转交吗?"
他说话时,阳光恰好掠过他腕间的钢琴调音器,折射的光斑晃得陈燃眯起眼睛。
陈燃立刻将鹿亦珩护在身后,吉他背带滑落在手臂,琴弦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他说过不参加。"
"可有些人的梦想,不该被短视的感情束缚。"
林深翻开琴谱,指尖划过肖邦的夜曲,纸张翻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天台格外清晰,"听说鹿同学最近连基本的琶音都弹不利索?"
"你凭什么对他指手画脚?"陈燃突然举起吉他,琴弦在风中发出嗡嗡的低鸣,"有本事跟我比!"
他的太阳穴突突跳动,想起昨晚林深在琴房对他说的话:"你连五线谱都认不全,凭什么耽误他的前程?"
鹿亦珩拉住他的衣角,触感粗粝的布料被攥出褶皱:"别冲动..."
"比什么?"林深合上琴谱,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容,"下个月的音乐节,你吉他弹唱,我钢琴伴奏,让鹿同学做评委。"
他凑近陈燃耳边,压低声音,"输的人,永远离开他的世界。"这句话让陈燃想起母亲昨晚的哭诉:"你看看小珩,再看看你...你到底在想什么……"
当晚的器材室弥漫着松香和铁锈的味道。
陈燃疯狂地练习《拥抱》,琴弦与指尖摩擦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鹿亦珩蹲在旁边,看着少年指尖的血泡破了又结,结了又破,递过去的矿泉水瓶已经换了第三瓶:"别太拼命,你的嗓子..."
"我不能输。"陈燃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发不出完整的音节,他突然将吉他狠狠摔在地上,琴弦崩断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炸开,"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
鹿亦珩抱住他颤抖的肩膀,下巴蹭着对方汗湿的发旋:"你知道吗?第一次听你唱歌,跑调跑得能把猫吓跑,可我当时就想,这个声音我要听一辈子。"
他拿起吉他,轻轻拨出前奏,琴弦震动的余波扫过两人交叠的膝盖,"我们再试试副歌的和声?就像第一次在器材室那样。"
音乐节当天,礼堂穹顶的水晶吊灯将舞台照得亮如白昼。
林深身着白西装坐在钢琴前,当《月光》的旋律从他指尖流淌而出时,观众席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叹。
琴声如水银泻地,在最后一个音符消散时,礼堂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而当陈燃抱着吉他走上舞台时,台下突然响起窃窃私语。
少年的校服皱巴巴的,领口还沾着颜料,那是昨天帮鹿亦珩画演出海报时留下的痕迹。
他对着话筒轻笑,声音透过麦克风在礼堂回荡。
"接下来这首歌,送给总觉得自己不够好的笨蛋。"
前奏响起的瞬间,陈燃忽然想起第一次在器材室听见《拥抱》,鹿亦珩转头对他笑,阳光把睫毛染成金色,那一刻的心动比任何旋律都动人。
唱到副歌部分,他的声音突然哽咽。
“等你清楚看见我的美
月光晒干眼泪
……
隐藏自己的疲倦
表达自己的狼狈
放纵自己的狂野
寻找自己的明天
……”
他看见观众席上,鹿亦珩红着眼眶举起写着"陈小狗最棒"的灯牌,周围的同学都在抹眼泪。
而在后台,林深望着手中揉皱的乐谱,钢琴键上还残留着未干的水渍。
他听着舞台上传来的歌声,想起昨晚整理琴房时,在角落发现的半瓶碘伏——那是鹿亦珩偷偷放在那里,用来给陈燃处理伤口的。
比赛结果揭晓前,陈燃拽着鹿亦珩躲进琴房。他把人抵在钢琴上,气息灼热:"要是我输了..."
"不会输。"鹿亦珩主动吻住他,含糊不清地说,"因为你是我的主唱,是我所有的..."
欢呼声从礼堂传来时,两人正纠缠着交换呼吸。
陈燃的吉他背带不知何时缠在鹿亦珩手腕上,像一道解不开的羁绊。
礼堂中央,主持人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回荡:"本次冠军——弹唱组合《拥抱》!"
暮色中,鹿亦珩和陈燃并肩走在回家路上。
路边的路灯次第亮起,在地面投下交错的光影。
陈燃突然从书包掏出个丝绒盒子:"给你的。"
里面是枚银色吉他拨片,边缘刻着小小的"燃"字。
"不是说要用去年的拨片吗?"鹿亦珩红着眼眶笑。
陈燃耳尖泛红,抢过吉他挂在肩上:"旧的生锈了不行吗?"
他突然加快脚步,运动鞋踩过路边的水洼,溅起细小的水花,"快走,限量版火鸡面味辣条只剩最后三包了!"
望着少年蹦跳的背影,鹿亦珩握紧口袋里的邀请函。
中央音乐学院的烫金字在夕阳下闪烁,他掏出打火机,火苗窜起的瞬间,纸片化作灰烬随风飘散。
远处传来陈燃的喊声:"鹿亦珩!你再磨磨蹭蹭,辣条全归我了!"
他笑着奔跑起来,吉他盒撞在腿上咚咚作响。
这一刻,晚风温柔,路灯渐次亮起,而他知道,有些答案,早已写进每个共同练习的深夜,藏在每次对视的目光里,成为比梦想更珍贵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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