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纸

黎漾的铅笔盒里开始多出皱巴巴的糖纸船。每天清晨他掀开铁皮盖时，总看见那些淡橘色的小船歪歪扭扭挤在角落，船底偶尔沾着铅笔灰或是半截橡皮屑——显然是傅恒早读时趁他收作业的间隙塞进去的。少年总是装作没看见，指尖却在整理糖纸时格外轻，像对待某种易碎的信物。

立冬那天刮着凌冽的北风，黎漾的围巾短得遮不住脖颈，傅恒瞥见他后颈冻出的淡红血丝，突然伸手把自己的黑色围巾扯下来绕在对方脖子上，毛线蹭过黎漾发烫的耳尖。“丑死了，跟没穿衣服似的。”傅恒嘴上嫌弃，却在看见黎漾把围巾尾端塞进校服领口时，莫名想起巷口陈奶奶家那只总把自己团成毛球的橘猫。

数学课讲二元一次方程组，傅恒用圆规在分界线上戳出密密麻麻的小点，组成歪歪扭扭的“黎”字。黎漾刚要开口，粉笔头突然砸中傅恒额头，老班推了推老花镜：“傅恒，上来解这道题。”少年晃悠悠起身，经过黎漾课桌时故意用膝盖撞了撞桌角，藏在桌肚里的糖纸船哗啦作响。

午休时傅恒又开始越界，这次是把整个脑袋搁在分界线上，睫毛扫过黎漾正在抄题的草稿纸。“喂，薄荷精。”他盯着少年因为咬笔而鼓出的腮帮，“你昨天塞给我的糖是芒果味的，差评。”黎漾耳尖发烫，铅笔在纸上洇出墨团——他今早特意绕了三条街才买到橘子味，没想到货架空了，只能拿剩下的芒果味充数。

变故发生在平安夜前。黎漾值日时发现傅恒的数学作业本掉在后排，翻开时看见夹着的诊疗单，“陈旧性肩伤”几个字被红笔圈起来，日期是去年深秋。他想起上周体育课傅恒投篮时突然踉跄，说是“扭到手腕”，此刻却看见那道藏在卫衣袖口下的淡色疤痕，像条蜷曲的小蛇。

雪粒打在玻璃窗上沙沙作响，黎漾裹紧傅恒的围巾往药店走。柜台上的胖阿姨往纸包里掺了两颗水果糖：“小孩子吃这个好，甜滋滋的。”他攥着纸袋跑回教室，看见傅恒正站在课桌前用美工刀刻新的分界线，木屑落在他昨晚熬夜糊的纸盒上。

“给你。”黎漾把温热的纸袋塞进傅恒怀里，糖纸在其中窸窣作响，“治肩伤的。”少年转身时被拉住手腕，傅恒的指尖隔着袖口触到他腕间的血管，像触到春雪下萌动的草芽。“谁要你管。”傅恒声音发闷，却在拆开纸袋时看见那颗橘子味的糖，糖纸边缘压得极平整，像被春风吻过的痕迹。

平安夜的晚自习格外吵闹，傅恒不知从哪弄来两颗苹果，用圆规在表面刻了歪歪扭扭的笑脸。黎漾的苹果咬到一半，看见傅恒突然皱起眉，右手不自觉按上左肩。他鬼使神差地放下苹果，伸手轻轻按上那处疤痕，感觉到少年身体猛地绷紧。“我、我看过推拿的视频。”黎漾声音发颤，指尖却固执地揉按着僵硬的肌肉，“陈奶奶说这样......”

“够了！”傅恒猛地起身，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他抓起书包冲向门口，雪粒扑在脸上像无数细小的针尖。黎漾呆坐在座位上，看见课桌上的苹果核还在渗汁水，分界线不知何时被刻成了波浪形，像两条试图缠绕的藤蔓。

雪越下越大，黎漾抱着傅恒的围巾站在教学楼门口，看见篮球场边的单杠上有个黑影。傅恒仰头灌着可乐，喉结在月光下滚动，卫衣帽子滑下，露出后颈被雪水打湿的碎发。“冷。”黎漾把围巾轻轻绕上对方脖子，这次傅恒没躲，却在他转身时突然抓住手腕，按在单杠上。

“知道我为什么刻分界线吗？”傅恒的呼吸混着可乐的气泡扑在黎漾耳边，“因为你太像纸做的人，风一吹就散了，我怕碰碎你。”少年的鼻尖冻得通红，却在看见傅恒眼里晃动的月光时，想起数学课上那些歪歪扭扭的小点，原来每一笔都是想触碰又收回的手。

黎漾从口袋里摸出颗糖，这次是草莓味的，糖纸在风雪中发出清脆的响。他把糖轻轻放进傅恒掌心，感觉到对方手指蜷起时擦过自己掌心的薄茧。远处传来预备铃的闷响，雪粒落在两人相触的指尖，黎漾突然发现，课桌分界线的波浪形刻痕里，不知何时嵌进了半颗融化的水果糖，像一道甜美的伤痕。

“以后给你带草莓味的。”黎漾轻声说，睫毛上落着雪花，像撒了把碎钻，“但你要让我......”话没说完就被裹进带着雪粒的卫衣里，傅恒的下巴抵在他发顶，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盖过了风雪。巷口的路灯突然亮起，暖黄色的光里，两颗糖纸船在积雪上轻轻摇晃，像即将起航的双生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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