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喻

月考成绩单在阳光下白得刺眼。祁繁站在高二七班的公告栏前，目光从最顶端一路下滑，终于在倒数第三行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数学68分，物理72分，化学65分——全科无一例外地低于班级平均分。

　　“祁繁，班主任找你。”班长从教室里探出头来喊道。

　　祁繁深吸一口气，把成绩单折成小块塞进口袋。走廊上，几个女生正围着年级大榜叽叽喳喳，不用看也知道她们在讨论谁——祁简的名字永远高高挂在第一位，各科成绩接近满分。

　　办公室的门半开着，班主任李老师正在批改作业，镜片后的眼睛在看到祁繁时闪过一丝无奈。

　　“坐。”李老师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开门见山，“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吧？”

　　祁繁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因为月考成绩。”

　　“连续三次班级后十名了。”李老师推了推眼镜，“你哥哥年级第一，你怎么就……”话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转而抽出一张成绩分析表，“再这样下去，高三会非常吃力。”

　　祁繁无意识地用指甲刮着椅子边缘的木纹。这些话他听过太多次了——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为什么祁简能考满分，你就不行？你们不是双胞胎吗？仿佛仅仅因为晚出生七分钟，他就该对祁简的成绩单负责。

　　“我看了你的分科意向表，选的理科。”李老师继续道，“但以目前的成绩……”

　　“我会努力的。”祁繁打断她，声音比预想的要响亮。

　　李老师愣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下周有家长会，我会和你父母谈谈补课的事。回去吧。”

　　祁繁走出办公室时，发现祁简正靠在走廊拐角处，手里转着一颗篮球。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打在他半边脸上，勾勒出完美的下颌线。

　　“被训了？”祁简直起身，篮球停在掌心。

　　祁繁耸耸肩，故作轻松：“老一套。‘你哥哥年级第一，你怎么就……’后面的话你都猜得到。”

　　祁简皱了皱眉，突然说：“我帮你补习。”

　　“什么？”祁繁停下脚步。

　　“从今天开始，每天放学后一小时。”祁简的语气不容拒绝，“我向李老师申请过了。”

　　祁繁张了张嘴想反对，却发现自己其实暗自期待。他和祁简虽然形影不离，但很少有机会像这样独处——通常不是他在琴房，就是祁简在球场。

　　“随便你。”他最终嘟囔道，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快。

　　放学后的教室空荡荡的，只剩下他们两人。祁简把两人的课桌拼在一起，摊开祁繁的月考试卷，用红笔圈出错误点。他的睫毛在夕阳下投下细长的阴影，认真的样子让祁繁看得出了神。

　　“这道题，步骤全错了。”祁简用笔尖点着一道物理题，“你连受力分析都画反了。”

　　祁繁凑过去，肩膀不经意间碰到祁简的。一股淡淡的薄荷香皂味钻入鼻腔，他猛地意识到这是今天第三次闻到这个味道——早晨在卫生间，祁简刚洗完脸；中午在操场边，祁简打完球用湿巾擦汗；现在，近在咫尺的呼吸间。

　　“你在听吗？”祁简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啊？哦，受力分析……”祁繁慌忙坐直身体，抓起铅笔在草稿纸上胡乱画了几笔，“这样？”

　　祁简叹了口气，直接握住他的手，引导笔尖：“方向反了，摩擦力应该朝这边。”

　　祁繁的手在祁简掌心微微发抖。哥哥的手比他的大一圈，指腹有打篮球留下的薄茧，温暖干燥。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专心点。”祁简松开手，语气里却没有责备。

　　补习持续到第六天时，祁繁的注意力反而越来越不集中。每次祁简靠近讲解，他的大脑就自动停止运转，只剩下感官无限放大——祁简翻书时骨节分明的手指，思考时轻咬下唇的小动作，还有讲解到关键处微微上扬的尾音。

　　“这个公式很重要。”祁简在笔记本上写下一行字，推到祁繁面前，“期末考试肯定会考。”

　　祁繁盯着纸页上工整的字迹发呆。祁简的字和他的人一样，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多余。

　　“给你。”祁简递过一支铅笔。

　　祁繁伸手去接，两人的指尖在空中相触。一瞬间的静电让祁繁猛地缩回手，铅笔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对不起，我……”祁繁弯腰去捡，却撞上同时俯身的祁简。他们的额头重重地碰在一起。

　　“嘶——”祁繁捂住前额，眼泪差点飙出来。

　　祁简也吃痛地皱眉，却先伸手拨开祁繁的刘海检查：“肿了。”

　　“没事……”祁繁抬眼，发现祁简的脸近在咫尺。哥哥的瞳孔在阳光下呈现出透明的琥珀色，里面清晰地映着自己的倒影。

　　空气突然凝固了。祁繁感觉祁简的呼吸变得急促，温热的鼻息扑在他脸上。两人的距离近到能数清彼此的睫毛，只要再往前一点点……

　　教室门突然被推开。

　　“哟，你们还在啊？”篮球队的张昊探头进来，“祁简，训练要开始了，王教练问你怎么没来。”

　　祁简迅速直起身，拉开距离：“马上来。”

　　张昊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打扰了？”

　　“没有。”祁简收拾书本的动作比平时快了一倍，“今天的补习就到这里。”

　　祁繁呆坐在原地，额头被撞的地方隐隐作痛，但更痛的是胸口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明天继续。”祁简背上书包，顿了顿又补充，“记得冰敷。”

　　祁繁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那里还残留着祁简手指的温度。

　　第二天一早，祁繁刚进教室就发现桌上放着一盒创可贴和一小管药膏。没有署名，但他知道是谁放的。他偷偷瞄向前排的祁简，对方正专注地看书，仿佛对身后的视线毫无察觉。

　　“祁繁！”课间，文艺委员陈雨薇拦住他，“艺术节筹备开始了，班主任推荐你负责我们班的海报设计，还要出一个钢琴独奏节目！”

　　祁繁一愣：“我？独奏？”

　　“对啊，去年你在元旦晚会上弹的那首曲子，好多人都记得呢！”陈雨薇兴奋地说，“这次全校艺术节，每个班必须出一个高质量节目，李老师第一个就点了你的名。”

　　祁繁下意识看向祁简的方向。哥哥正在和几个篮球队的同学讨论什么，似乎感应到他的目光，转头看了一眼，又很快转回去。

　　“什么时候？”祁繁问。

　　“下个月十五号，但下周就要交海报初稿了。”陈雨薇双手合十，“拜托啦，咱们班就你艺术细胞最发达！”

　　祁繁点点头，心里已经开始构思海报设计。这是他擅长的领域，不像那些该死的物理公式，怎么记都记不住。

　　放学后，祁繁没等祁简，直接去了琴房。他需要独处，需要音乐来平复这几天混乱的思绪。手指落在琴键上的瞬间，他感到一种久违的平静。

　　弹到一半，琴房的门被轻轻推开。祁繁没有回头，但心跳已经背叛了他——只有一个人会这样安静地站在他身后等待。

　　“今天不补习？”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后，祁繁问道。

　　祁简走到钢琴旁，手指抚过光滑的琴盖：“艺术节的事，我听说了。”

　　“嗯。”祁繁合上琴盖，“海报设计加钢琴独奏，接下来有的忙了。”

　　“补习可以调整时间。”祁简靠在钢琴上，“早上提前半小时到校，或者午休时间。”

　　祁繁抬头看他：“你的篮球训练呢？”

　　“我会安排。”祁简简短地回答。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像两只陀螺，被不同的日程抽得团团转。祁繁每天忙于海报设计和曲子排练，祁简则要兼顾篮球训练和给弟弟补习。他们见面的时间被压缩到只有补习那一小时，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珍惜。

　　周五下午，祁繁正在美术室赶制海报，祁简突然出现在门口。

　　“今天有场练习赛。”祁简说，“和实验中学的。”

　　祁繁头也不抬地继续涂色：“我知道，你上周说过。”

　　“六点开始。”祁简停顿了一下，“你会来看吗？”

　　祁繁的画笔停在半空。祁简从不主动要求他去看比赛，即使那是重要的决赛。

　　“我……”祁繁看了看表，又看看只完成一半的海报，“我明天要交初稿，今晚必须完成。”

　　祁简的表情没有变化，但祁繁能感觉到他的失望：“没关系。”

　　“下周就是正式比赛了对吧？我一定去。”祁繁补充道。

　　“嗯。”祁简转身离开，背影挺拔如常。

　　祁繁重新拿起画笔，却突然没了灵感。他盯着海报上未完成的图案，烦躁地扔下笔。为什么偏偏是今天？为什么时间总是冲突？他抓起书包冲出门，却已经看不到祁简的身影。

　　篮球场的方向传来欢呼声，祁繁站在原地，胸口发闷。最终，他转身回到美术室，强迫自己专注于海报。

　　晚上八点，祁繁终于完成海报初稿。他疲惫地收拾画具，突然想起什么，掏出手机——三条未读短信，全部来自篮球队的张昊。

　　“你哥今天状态不对啊”

　　“第三节就五次犯规被罚下场了”

　　“你们吵架了？”

　　祁繁的心猛地一沉。祁简打球向来冷静，极少犯规。他急忙拨通祁简的电话，却听到关机提示。

　　回到家，父母说祁简回来过又出去了，没说去哪。祁繁坐在客厅等到十一点，才听到钥匙转动的声音。

　　祁简进门时身上带着夜风的凉意，额角有一块新鲜的擦伤。

　　“你受伤了？”祁繁跳起来。

　　“训练时蹭的。”祁简绕过他往楼上走。

　　祁繁跟上去：“张昊说你今天……”

　　“没什么。”祁简打断他，在楼梯转角停下，“海报做完了？”

　　“嗯，但那个不重要。”祁繁抓住他的手腕，“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祁简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说：“我只是以为你会来。”

　　这句话像一把小锤子，轻轻敲在祁繁心上。他想起祁简站在琴房门外听他弹琴的样子，想起祁简在篮球场边等他放学的无数个傍晚，想起祁简总是记得他喜欢草莓味牛奶。

　　“对不起。”祁繁松开手，“我明天去看你训练，好吗？”

　　祁简看着他，眼神软了下来：“不用。你忙你的。”

　　“我想去。”祁繁坚持道。

　　祁简嘴角微微上扬：“随你。”

　　第二天中午，祁繁买了两份盒饭，在篮球场边等祁简训练结束。当祁简看到他时，眼睛明显亮了一下，快步走过来。

　　“给你的。”祁繁递出盒饭，“红烧肉，没放姜。”

　　祁简接过，两人的手指在饭盒下短暂相触，谁都没有急着松开。

　　“昨天的事……”祁繁开口。

　　“过去了。”祁简轻轻捏了捏他的指尖，然后若无其事地坐下吃饭。

　　祁繁看着他侧脸的轮廓，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有些感情不需要说出口，就像他们之间的这个瞬间——安静，简单，却比任何华丽的告白都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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