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数

艺术节当天，礼堂的灯光比往常亮一倍。祁繁站在后台幕布后，透过缝隙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他的手指在裤缝上无意识地敲着今晚要弹的曲子的节奏，手心湿得能看见反光。

　　“紧张？”文艺委员陈雨薇突然出现在旁边，递过一瓶水。

　　祁繁接过水，喉咙却紧得咽不下去：“有点。”

　　“你哥来了吗？”陈雨薇随口问道，“他今天不是有篮球训练吗？”

　　祁繁摇摇头。他和祁简三天没好好说话了——自从那个差点发生的“什么”之后（他甚至不敢在心里定义那个“什么”），两人默契地选择了保持距离。祁简照常来给他补习，但两人之间突然多出了一条看不见的警戒线，谁都不敢轻易跨过。

　　“下面有请高二七班祁繁同学，为我们带来钢琴独奏《光影》。”

　　掌声响起，祁繁深吸一口气走上台。聚光灯刺得他眯起眼，恍惚中他好像看到礼堂最后排的阴影里，有个熟悉的高挑身影靠墙而立。但灯光太亮，他不敢确定。

　　钢琴凳冰凉。祁繁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一秒，然后落下。

　　第一个音符流出的瞬间，他忘记了紧张，忘记了台下的目光，甚至忘记了那个可能是幻觉的身影。音乐带着他漂浮起来，像乘着一片羽毛，在只有他和另一个人的世界里游荡。

　　《光影》是他偷偷为祁简创作的，从未告诉过任何人曲子的灵感来源。旋律在明亮与忧郁间交替，如同他对哥哥的感情——阳光下坦荡，暗影里禁忌。高潮部分，他的手指在琴键上激烈交缠，仿佛要把所有无法言说的情感都倾注进去。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时，礼堂安静了几秒，随后爆发出比之前热烈得多的掌声。祁繁鞠躬时，目光不自觉地再次扫向最后排——那个身影已经不在了。

　　“太棒了！”刚回到后台，陈雨薇就冲过来抓住他的手臂，“评委席那几个老师都在记最高分！”

　　祁繁勉强笑了笑。表演成功的喜悦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流不进心里。他借口去洗手间，躲开了簇拥过来的同学。

　　洗手间镜子里的男孩面色潮红，眼睛却异常明亮。祁繁拧开水龙头，把脸埋进冷水里。他到底在期待什么？期待祁简真的翘掉训练来看他表演？期待他们之间那个未完成的“什么”会有下文？

　　水珠顺着他的下巴滴到衬衫领口。祁繁突然感到一阵难以忍受的烦躁，一拳砸在洗手台上。疼痛从指关节窜上手臂，却压不住胸口那股横冲直撞的情绪。

　　“找到你了。”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祁繁猛地转身。祁简站在洗手间门口，白色校服衬衫的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的前臂还带着训练后的微红。

　　“你……训练结束了？”祁繁的声音比想象中嘶哑。

　　祁简走进来，随手锁上了洗手间的门：“我翘了后半场。”

　　祁繁的心跳突然加速，他后退一步抵在洗手台边：“为什么？”

　　“你说呢？”祁简停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呈现出深琥珀色。

　　祁繁能闻到祁简身上熟悉的薄荷气息，混合着剧烈运动后的汗水味。这味道让他头晕目眩，手指不自觉地抓住了身后的洗手台边缘。

　　“表演……怎么样？”他艰难地转移话题。

　　祁简的嘴角微微上扬：“你知道很好。”

　　“那你……为什么躲着我？”祁繁终于问出这个折磨他三天的问题，“自从那天在教室……”

　　祁简的表情变得复杂。他向前一步，两人的鞋尖几乎相碰：“我们不该那样。”

　　“哪样？”祁繁抬头直视他，“我们甚至没做什么。”

　　“正因为想做，才危险。”祁简的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祁繁心里某个锁住的门。所有的克制在这一刻决堤，他抓住祁简的衬衫前襟，做了自己想做的事。

　　洗手间的灯管嗡嗡作响，两人的呼吸声在封闭的空间里被放大到震耳欲聋。

　　“有人吗？”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两人触电般分开。祁繁的唇火辣辣的，不用看也知道肿了。祁简的呼吸仍然粗重，他快速整理了一下被扯乱的衬衫，给了祁繁一个“别出声”的眼神。

　　“有人，去别处。”祁简对外面喊道，声音出奇地平稳。

　　等脚步声远去，祁繁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们……现在算什么？”

　　祁简的手指轻轻抚过自己微破的嘴角，眼神复杂地看着指腹上的一丝血迹：“不知道。但不能再这样了。”

　　“为什么？”祁繁抓住他的手腕，“因为我们是兄弟？”

　　“正因为是。”祁简抽回手，“你知道如果被人发现……”

　　“那就别被发现。”祁繁固执地说。

　　祁简看着他，突然苦笑了一下：“你总是这样……不管后果。”

　　“而你总是想太多。”祁繁反击道，却感到一阵心虚。祁简是对的，他们正在玩火，而最先被烧伤的会是谁？

　　“我们需要冷静。”祁简最终说，“至少……暂时保持距离。”

　　祁繁想反对，却找不到合理的理由。他只能点点头，看着祁简转身离开洗手间，背影挺拔如常，只有微乱的头发透露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幻觉。

　　艺术节后的周末，祁繁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素描本上画满了祁简的侧脸——思考时微蹙的眉头，讲题时轻抿的嘴角，还有那天在洗手间里，吻他时紧闭的眼睛。每一笔都是无声的呐喊，却找不到出口。

　　周一早晨，祁繁故意晚十分钟下楼，避免和祁简一起吃早餐。当他匆匆赶到学校时，发现班级门口围着一小群人。

　　“新转学生，”陈雨薇看到他，兴奋地招手，“从省实验中学来的，据说成绩超好！”

　　祁繁敷衍地点点头，目光却落在自己座位上——祁简正站在那里，和班主任说着什么。自从艺术节后，他们第一次要在补习之外共处一室。

　　“同学们安静。”李老师拍手示意，“这是新转来的林媛同学，大家欢迎。”

　　站在讲台上的女孩身材高挑，黑发扎成利落的马尾，微笑时露出两颗小虎牙：“大家好，我是林媛，请多指教。”

　　她的目光扫过教室，在经过祁简时微妙地停顿了一下。祁繁捕捉到这个细节，胸口突然发闷。

　　“林媛暂时坐那边。”李老师指了指祁繁前面的空位。

　　林媛走过祁繁身边时，一缕栀子花香飘过。她落座后，回头对祁繁笑了笑：“你是祁繁吧？我听说过你，艺术节上的钢琴表演很棒。”

　　祁繁愣了一下：“谢谢。”

　　“那是你哥哥？”林媛的目光转向正在和同学说话的祁简，“你们长得真像。”

　　祁繁不知如何回应，只能含糊地应了一声。上课铃解救了他，但整节课他都无法集中精神，目光在前排祁简的背影和林媛偶尔转头的侧脸之间游移。

　　午休时，祁繁独自去了琴房。他需要音乐来平息这些天混乱的思绪，但手指落在琴键上，弹出的却是《光影》的旋律——那首献给祁简的曲子。

　　琴房的门被轻轻推开，祁繁以为是祁简，猛地回头，却看到林媛站在门口。

　　“打扰了？”林媛手里拿着一本素描本，“听说你画画很好，能给我点建议吗？”

　　祁繁合上琴盖：“我不太教人……”

　　“就看一下。”林媛已经走进来，翻开素描本递到他面前，“我最近在做一个系列。”

　　素描本上是各种校园场景，但祁繁很快发现了不对劲——几乎每张画里都有祁简的身影。篮球场上的祁简，图书馆里的祁简，甚至食堂排队时的祁简背影。

　　“你……”祁繁抬头，对上林媛含笑的双眼。

　　“我在省实验就听说过祁简。”林媛收回素描本，“年级第一，篮球队长，还长得那么好看。”她歪了歪头，“你们兄弟关系真好，艺术节那天我看到他翘掉训练去听你弹琴。”

　　祁繁的心跳漏了一拍：“你认错人了。”

　　“是吗？”林媛笑了笑，“那可能吧。”她转身离开前，意味深长地补充道，“对了，我报名了篮球经理，以后会经常去看训练哦。”

　　琴房门关上后，祁繁的手还僵在琴键上方。林媛的话像一把小刀，轻轻挑开了他和祁简之间最脆弱的那层纸。有人注意到了，而且这个人现在就坐在他们班级里。

　　放学后，祁繁没等祁简，直接去了美术社。他需要完成下周美术比赛的参赛作品，主题是“重要的人”。他盯着空白画布看了半小时，最终拿起了铅笔。

　　当祁简出现在美术室门口时，天已经黑了。祁繁的画布上是一个男孩的侧脸轮廓，只有眼睛部分完成了——琥珀色的虹膜里映着另一个人的影子。

　　“补习取消了？”祁繁头也不抬地问。

　　祁简走进来，关上门：“我来告诉你，下周篮球联赛要去邻市两天。”

　　“哦。”祁繁的铅笔在画布上加重了一笔，“林媛也去？”

　　祁简停顿了一下：“她是新经理，应该会去。”

　　“她喜欢你。”祁繁直截了当地说。

　　“那又怎样？”祁简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

　　祁繁终于抬头看他：“不怎样。只是告诉你。”

　　“不需要。”祁简走到他身边，看着画布上的眼睛，“这是什么？”

　　“美术比赛的作品。”祁繁放下铅笔，“主题是‘重要的人’。”

　　祁简的手指轻轻擦过画布边缘：“画得很好。”

　　“只完成了眼睛。”祁繁故意说，“剩下的部分……我还在想要不要完成。”

　　祁简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俯身，嘴唇几乎贴上祁繁的耳垂：“完成它。”

　　这个距离让祁繁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耳朵。祁简的气息喷在他的颈侧，温热潮湿。

　　“然后呢？”祁繁声音发颤。

　　“藏好。”祁简直起身，表情恢复如常，“我走了。”

　　祁繁看着祁简离开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耳垂——那里还残留着祁简呼吸的温度。他转向画布，突然明白了祁简的意思：完成它，因为那是真实的；藏好它，因为那是危险的。

　　就像他们之间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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