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繁盯着手机屏幕上的通知看了第三遍,确认自己真的入围了省级青年美术比赛决赛。这本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如果比赛地点不在三百公里外的临江市,如果不需要两天一夜的行程,如果父母没有理所当然地说“让祁简陪你去”。
“车票订好了。”祁简推开卧室门,手里拿着两张打印出来的电子票,“周六早上七点二十的动车。”
祁繁正往行李箱里塞素描本,头也不抬地问:“非要住一晚?不能当天往返?”
“决赛上午九点开始,颁奖典礼晚上七点。”祁简靠在门框上,“你觉得爸妈会同意你一个人在外过夜?”
祁繁啪地合上行李箱。自从两周前那个洗手间的吻之后,他们之间这种看似正常实则紧绷的对话已经成为常态。表面上,他们还是那对形影不离的双胞胎;实际上,每次独处时空气都会变得稀薄,仿佛两人之间有个看不见的黑洞,吞噬着所有自然的互动。
“李老师批了假条。”祁简继续说,“周一的课我会录下来。”
祁繁突然站起来,动作太猛差点撞到祁简的下巴:“我去琴房。”
“现在?”祁简看了眼手表,“快十一点了。”
“睡不着。”祁繁侧身从他旁边挤过去,刻意避开任何肢体接触。
琴房在二楼尽头,是父母特意为祁繁隔出来的小空间。关上门,他深吸一口气,手指悬在琴键上方却迟迟没有落下。最终,他弹起了《光影》——那首献给祁简却从未向他提起过的曲子。
弹到一半,门被轻轻推开。祁繁的手指僵在半空,但没有回头。
“这首曲子,”祁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叫什么?”
祁繁的指尖微微发抖:“随便练的,没名字。”
祁简走到钢琴旁,月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在他侧脸镀上一层银边:“美术比赛准备得怎么样?”
“还行。”祁繁合上琴盖,“你其实不用陪我去。”
“你知道我必须去。”祁简的语气不容置疑。
祁繁抬头看他:“为什么?因为爸妈要求?因为你是模范哥哥?”
“因为我想去。”祁简的回答让祁繁猝不及防。
两人陷入沉默。楼下传来父母关电视的声音,接着是上楼的脚步声。祁简迅速退后一步,拉开距离。
“早点睡。”他低声说,转身离开。
祁繁盯着重新关上的门,胸口发紧。那句“因为我想去”在他脑海里循环播放,每个音节都像一把小锤子,敲打着理智的围墙。
周六清晨,火车站人潮涌动。祁简背着双肩包走在前面,祁繁拖着行李箱跟在后面,两人之间保持着微妙的距离——既不会远到显得生疏,也不会近到引起注意。
“靠窗还是过道?”找到座位后祁简问。
“窗。”祁繁把包塞进行李架。
动车启动后,窗外的景色开始飞速后退。祁简拿出物理笔记翻看,祁繁则戴上耳机假装听音乐,实际上在偷偷观察哥哥的侧脸。阳光透过车窗在祁简的睫毛上投下细小的光斑,他思考时会无意识地用笔尾轻敲下巴,这个习惯从小学就没变过。
三小时的车程过半时,祁繁决定实施一个计划。他假装睡着,让头慢慢滑向祁简的肩膀。当他的发丝终于触碰到祁简的校服外套时,他清晰地感觉到祁简的身体僵住了。
祁简没有推开他。
这个认知让祁繁的心脏疯狂跳动,他必须极力控制呼吸频率才能维持“熟睡”的假象。祁简身上淡淡的薄荷香气钻入鼻腔,混合着动车座椅的皮革味,形成一种令人安心的气息。
“下一站,临江南站。”广播响起,祁繁不得不“醒来”。
他装作迷迷糊糊地直起身,揉了揉眼睛:“到了?”
“快了。”祁简的声音比平时低沉,耳尖泛着可疑的红色。
出站后,他们打车前往组委会指定的酒店。标准间里两张单人床之间隔着不到两米的距离,却仿佛有一道银河那么宽。祁繁把行李箱推到墙角,刻意避开看那张床。
“先去报到?”祁简问。
“嗯。”祁繁抓起参赛证,“你……要一起吗?”
祁简点头:“反正没事。”
报到处在酒店三楼会议室。排队时,祁繁注意到几个女生频频看向祁简,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什么。这很正常——祁简在哪里都会吸引目光。但今天这种注视让他格外烦躁。
“祁繁?”报到处的老师核对名单,“你的展位在B区27号,明天早上八点半前要完成布展。”
领完资料出来,祁简突然拉住祁繁的手腕:“等等。”
“怎么了?”祁繁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顿时血液凝固——林媛正站在电梯口,手里拿着相机,似乎在等人。
“她怎么会在这里?”祁繁压低声音。
没等祁简回答,林媛已经看到了他们,眼睛一亮:“好巧啊!”
祁简松开祁繁的手腕,表情恢复平静:“你怎么在这?”
“省中学生摄影大赛呀,”林媛晃了晃胸前的参赛证,“和你们美术比赛同一个主办方。”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两人,“你们住哪个房间?”
“标准间。”祁简简短地回答。
“我也是一个人住,好无聊。”林媛眨眨眼,“晚上一起吃饭?”
祁繁想拒绝,祁简却先开口:“看情况,他还要准备比赛。”
回房间的路上,祁繁忍不住问:“为什么要给她留余地?”
“太刻意的拒绝更可疑。”祁简刷卡开门,“别担心,我不会让她打扰你。”
祁繁把资料扔在床上:“我不需要你保护。”
“我知道。”祁简出人意料地笑了,“是我想保护你。”
这句话让祁繁哑口无言。他转身进了浴室,打开水龙头狠狠洗了把脸。镜子里的男孩眼睛发亮,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他讨厌这样的自己——仅仅因为祁简一句话就欣喜若狂。
下午,祁繁去比赛场地熟悉环境,祁简说要出去买点东西。布展区已经有不少选手在布置作品,祁繁找到自己的展位,开始构思明天的布置方案。
“需要帮忙吗?”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祁繁转身,看到一个戴眼镜的男生站在他身后,胸前别着志愿者徽章。
“我是美院的学生,这次比赛的志愿者。”男生友好地伸出手,“陈默。”
“祁繁。”他简短地握了握手。
“你的参赛作品是什么风格?”陈默问,“我看你带了画架。”
“素描。”祁繁不想多聊,“谢谢,我自己能搞定。”
回到酒店已经六点多,祁简不在房间。祁繁冲了个澡,出来时发现床上放着一个纸袋,里面是临江特色小吃和一张便签:“先垫垫,晚饭等我回来。——J”
便签上的“J”是祁简的签名方式,从小到大,他给祁繁留的纸条都会用这个缩写。祁繁捏着便签,胸口泛起一阵暖意。他拿起手机想给祁简发消息,又放下了——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语气。
天色渐暗,祁繁站在窗前看着城市的灯火一盏盏亮起。门卡刷响的声音让他回过头,祁简拎着几个袋子走进来,头发有些湿,似乎淋了雨。
“下雨了?”祁繁问。
“嗯,突然下的。”祁简放下袋子,“饿了吗?”
祁繁注意到袋子里是外卖盒:“你出去了这么久就为这个?”
“还去了别的地方。”祁简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给。”
盒子里是一套专业素描铅笔,祁繁一直想要但没舍得买的那种。他抬头,困惑地看着祁简:“为什么?”
“明天比赛。”祁简轻描淡写地说,“就当是……幸运物。”
祁繁的手指抚过铅笔光滑的表面:“谢谢。”
“吃饭吧。”祁简转身去摆外卖盒,但祁繁看到了他泛红的耳尖。
他们坐在窗边的小桌前吃晚饭,雨点敲打着玻璃,营造出一种奇妙的私密感。祁简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看了一眼屏幕,眉头微皱。
“林媛?”祁繁猜测。
“嗯,问我们在哪吃饭。”祁简放下手机,“我回她已经在吃了。”
祁繁戳着米饭:“她到底想干什么?”
“不知道,但最好小心点。”祁简的目光落在祁繁脸上,“尤其是明天比赛结束后的颁奖典礼,人多眼杂。”
祁繁突然没了胃口:“你觉得……她怀疑什么?”
“不确定。”祁简的声音低了下来,“但我们最近确实……不太一样。”
这个“不太一样”包含的内容让祁繁心跳加速。他想起那个吻,想起动车上假装睡着时的触碰,想起祁简说“是我想保护你”时的表情。
“我去洗澡。”祁简突然站起来,结束了这个话题。
浴室水声响起后,祁繁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磨砂玻璃。水汽渐渐模糊了玻璃,却勾勒出一个若隐若现的轮廓。祁繁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他拿起祁简的背包想找充电器,却带出了一本黑色笔记本。
笔记本掉在地上,摊开了一页。祁繁本想合上它,却瞥见了一幅熟悉的素描——那是他去年画废了随手扔掉的练习稿,画的是祁简打篮球时的背影。他好奇地翻了几页,震惊地发现里面夹着至少十几张他以为早已丢弃的草稿,每张画的都是祁简的各种侧脸和背影。
最后一页有一行字:“如果我们是陌生人,我会不会已经告诉你,你弹钢琴的样子让我夜不能寐?”
水声停了,祁繁慌忙合上笔记本放回原处。他坐到窗边假装看雨,心脏却快要跳出胸腔。那行字是什么意思?祁简什么时候收集的这些画?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事?
浴室门开了,祁简擦着头发走出来,身上带着潮湿的热气:“雨好像更大了。”
“嗯。”祁繁不敢看他,“我……明天要早起。”
“早点睡吧。”祁简走到自己床边,“需要我帮你看看参赛作品吗?”
祁繁摇头:“已经准备好了。”
关灯后,雨声显得更加清晰。祁繁侧卧着,背对祁简的床,却感觉对方的呼吸声近在耳畔。他想起笔记本里那句话,想起祁简说“因为我想去”时的表情,想起这些年来所有被他误解的关心和注视。
“祁简。”他轻声叫到。
“嗯?”
“如果……如果我们不是兄弟……”
“睡吧。”祁简的声音有些沙哑,“明天很重要。”
祁繁闭上眼睛,但睡意迟迟不来。半夜,他悄悄转身,借着窗外的灯光看向另一张床。祁简面朝他这边侧卧,一只手垂在床边,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祁繁贪婪地看着这个画面,想把它刻进记忆里。
第二天早晨,两人默契地恢复了平常的相处模式。祁简帮祁繁把作品运到展区,检查了所有细节,甚至替他应付了前来采访的校园记者。
“紧张吗?”布展结束后祁简问。
祁繁摇头:“习惯了。”
“我去给你买水。”祁简看了眼手表,“评审一小时后开始,我去去就回。”
祁繁点点头,开始调整画作的角度。他的参赛作品是一幅双人素描,两个背影站在光影交界处,看似分离却又通过地上的影子相连。评委们经过时停留了很久,低声讨论着什么,但祁繁的心思已经飘到了别处——林媛正站在展区入口,和祁简说着什么,手里还拿着相机。
评审结束后,祁繁立刻朝他们走去。林媛看到他,笑着挥挥手:“祁繁!你的作品很棒啊!”
“谢谢。”祁繁冷淡地说,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你们在聊什么?”
“我在邀请祁简当我的摄影模特。”林媛晃了晃相机,“省实验的学姐想拍一组校园风,我觉得他特别合适。”
祁简的表情有些僵硬:“我说了没兴趣。”
“别这么快拒绝嘛。”林媛凑近一步,“对了,你们今晚住哪?颁奖典礼后要不要一起……”
“我们今晚的火车。”祁繁打断她,“没时间。”
林媛的笑容淡了一些:“真遗憾。那颁奖典礼见啦!”她转身离开前,意味深长地补充道,“对了,祁繁,你的素描让我想起一句话——最深的欲望往往藏在最克制的线条里。”
祁繁僵在原地,直到祁简拉着他离开展区。
“她知道了什么。”回到酒店房间,祁繁关上门就说。
“不一定。”祁简皱眉,“别自乱阵脚。”
“你看到她的眼神了吗?”祁繁的声音开始发抖,“还有那句话,她分明是在暗示……”
“祁繁。”祁简按住他的肩膀,“冷静点。就算她怀疑什么,没有证据也只是猜测。”
祁繁甩开他的手:“你根本不明白!如果这事传出去,被爸妈知道,被学校知道……”
“我比你更清楚后果!”祁简突然提高了声音,又迅速压低,“你以为我不害怕吗?”
这是祁简第一次承认恐惧。祁繁愣住了,看着哥哥紧握的拳头和紧绷的下颌线,突然意识到他们站在同一条摇摇欲坠的船上。
“我去透口气。”祁繁抓起外套冲出门,无视祁简在身后的呼唤。
雨又开始下了,比昨晚更大。祁繁漫无目的地走在陌生城市的街道上,雨水很快浸透了他的外套。转过一个昏暗的小巷时,他终于忍不住蹲下来,把脸埋在手掌里。
“祁繁!”
祁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接着是一把伞撑在头顶。祁繁抬头,看到祁简也被淋得半湿,头发贴在额前,胸口剧烈起伏着。
“你疯了吗?”祁简喘着气说,“这么大雨跑出来?”
“对不起。”祁繁站起来,声音哽咽,“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祁简的眼神软了下来。他伸手擦掉祁繁脸上的雨水,或者可能是泪水:“我们回去。”
回酒店的路上,两人共撑一把伞,肩膀不时相碰。祁繁想起那本笔记本,想起那些被珍藏的草稿,突然有了勇气:“我看到你的笔记本了。”
祁简的脚步顿了一下,但没说话。
“那些画……我以为你都扔了。”祁繁继续说,“还有那句话……”
“别在这里说。”祁简打断他,声音紧绷。
回到房间,祁简把湿外套挂在浴室,然后坐在床边沉默地擦头发。祁繁站在窗前,看着雨水在玻璃上蜿蜒而下。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终于问出口。
祁简的动作停了一瞬:“不记得了。”
“比我早吗?”
“重要吗?”祁简抬起头,眼神复杂,“无论谁先开始,这都是错的。”
“那为什么还……”
“因为控制不住。”祁简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就像你知道不该淋雨跑出去,但还是做了。”
祁繁走到他面前,跪下来直视他的眼睛:“如果我们不是兄弟……”
“但我们是。”祁简的手轻轻抚上他的脸,“这是永远改变不了的事实。”
颁奖典礼上,祁繁获得了素描组一等奖。站在台上接受掌声时,他的目光只寻找一个人——祁简站在最后一排,像艺术节那天一样,安静地为他鼓掌。林媛不知何时出现在祁简身边,相机镜头对准的却不是舞台,而是祁简凝视台上的表情。
双生:彼岸的重逢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