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校后的第一个周一,祁繁就察觉到了异样。
从踏进校门开始,周围的目光就像聚光灯一样追随着他。走廊上原本嘈杂的交谈声在他经过时会突然降低,然后又在他走远后爆发出压抑的窃笑。几个高一女生躲在楼梯转角,看到他时互相推搡着,脸上带着诡异的兴奋。
“怎么回事?”祁繁低声问迎面走来的陈雨薇。
陈雨薇的表情有些尴尬:“你……还没看最新校刊?”
她递过来的校刊封面上赫然印着《临江杯艺术赛事专题报道》,而占据半个版面的是一张黑白照片——祁简站在颁奖典礼最后一排,仰头望着舞台,眼神专注得近乎虔诚。照片标题是《凝视》,摄影师署名林媛。
祁繁的指尖瞬间冰凉。照片本身无可指摘,但那个眼神……那个他在美术比赛现场没能亲眼见证的眼神,包含了太多不该存在的情感。任何看到这张照片的人都会产生疑问:为什么一个哥哥会用这样的目光注视自己的弟弟?
“大家只是觉得构图特别。”陈雨薇试图缓和气氛,“你别多想……”
祁繁把校刊塞还给她,快步走向教室。推开门的一瞬间,原本喧闹的教室突然安静了几秒,然后又恢复了“正常”的嘈杂。祁简已经坐在座位上,脊背挺得笔直,正专注地写着什么,仿佛对周围的异样毫无察觉。
林媛的座位空着。
祁繁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前桌的赵明立刻转过身,脸上带着夸张的笑容:“听说你拿了素描一等奖?牛逼啊!”
“嗯。”祁繁简短地回应,从书包里往外拿课本。
“你哥那天……”赵明压低声音,眼神飘向祁简的方向,“是不是特别骄傲?我看照片里他都快哭了。”
祁繁猛地抬头,铅笔盒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赵明举起双手,“就是觉得你们兄弟感情真好……”
“祁繁。”一个冷静的声音插了进来。祁简不知何时站到了他们旁边,脸上带着公式化的微笑,“李老师找你。”
祁繁知道这是个借口,但他还是跟着祁简走出了教室。走廊尽头的水房里空无一人,祁简拧开水龙头,哗哗的水声掩盖了他们的对话。
“别理会他们。”祁简盯着水流说,“越解释越可疑。”
“林媛是故意的。”祁繁攥紧拳头,“那张照片……”
“只是照片而已。”祁简关上水龙头,“没有实质内容。”
祁繁想说那张照片里明明什么都有,但上课铃响了。回教室的路上,他看到林媛从办公室方向走来,脖子上挂着相机,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恭喜获奖。”她冲祁繁点点头,目光却落在祁简身上,“照片反响不错吧?”
祁简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从她身边走过。祁繁学着他的样子无视了林媛,但后背的肌肉绷得发疼,仿佛能感受到她意味深长的视线烙在衣服上。
上午的课程在诡异的氛围中结束。午饭时间,祁繁照例等祁简一起去食堂,却发现他已经不在座位上了。
“你哥说他有事先走了。”陈雨薇告诉他,“让你别等他。”
这很不寻常。从小到大,除非特殊情况,祁简从不食言。祁繁独自去了食堂,远远看到祁简已经坐在他们常坐的位置——只是对面不是留给他的空位,而是篮球队的几个队员。
祁繁端着餐盘站在原地,突然不知道该不该过去。正当他犹豫时,身后传来一阵哄笑。
“张昊,你他妈真敢说!”一个男生笑得直拍桌子。
“骗你们是狗!”张昊的声音格外响亮,“我表姐在临江大学,她说那天在酒店大堂看到他们……”
祁繁的餐盘差点脱手。他转身走向那张桌子,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张昊看到他,笑容僵在脸上,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令人作呕的得意。
“哟,艺术家来了。”张昊夸张地举起双手,“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说什么了?”祁繁听见自己的声音异常平静,“我也想听听。”
食堂突然安静了几分,周围的同学都竖起了耳朵。张昊环顾四周,似乎很享受这种关注,压低声音道:“就是说……你和你哥住一个房间,服务员早上去送餐的时候看到……”
祁繁的拳头已经攥紧,但一个熟悉的声音先一步插了进来。
“看到什么?”
祁简不知何时出现在张昊身后,脸上带着礼貌的疑惑,仿佛真的只是好奇。张昊的表情瞬间变得精彩纷呈。
“没……没什么。”他干笑两声,“开个玩笑而已。”
“关于我和我弟弟的玩笑?”祁简的声音依然温和,但眼神已经冷了下来,“说来听听,我也想知道有多好笑。”
整个食堂鸦雀无声。张昊的额头开始冒汗:“真的没什么,就是……”
“就是造谣。”祁繁接话,“像你上学期造谣三班女生和体育老师那样?”
这句话像打开了某个开关,周围的同学开始窃窃私语。张昊的脸色变得难看:“你他妈……”
“张昊。”祁简拍了拍他的肩膀,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反抗的力量,“学生会下周开始整顿校园谣言,你是第一批名单上的。需要我提前告诉主席你有多配合吗?”
张昊的脸色瞬间煞白。祁简虽然是询问的语气,但谁都听得出其中的威胁。作为学生会纪律部副部长,祁简确实有这个权力。
“误会,都是误会。”张昊强撑着笑脸,“我这就走,这就走。”
他匆匆离开后,祁简看了祁繁一眼,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然后转身回到篮球队那桌。祁繁明白他的意思——不要显得太亲密。这个认知让他的胃部绞痛起来。
下午的体育课,祁繁借口准备下周的月考请假去了图书馆。他需要安静的空间思考对策,但刚在角落坐下,林媛就出现在对面,手里拿着那本校刊。
“介意我坐这里吗?”她问,但已经拉开了椅子。
祁繁合上书本:“有事?”
“想请教你一些素描技巧。”林媛翻开校刊到那张照片,“特别是关于……人物情感的捕捉。”
“找美术老师去。”祁繁站起来准备离开。
“祁简知道你这么没礼貌吗?”林媛的声音带着笑意,“还是说……他只惯着你在某些方面任性?”
祁繁转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到底想要什么?”
林媛歪着头,手指轻轻敲击照片上祁简的脸:“真相。或者说,一个足够有话题性的校园新闻。”她打开手机,调出一段录音,“听听这个?”
录音质量很差,夹杂着大量杂音,但依然能辨认出是祁简的声音:“……别在这里说……那些画……我以为你都扔了……”
祁繁的血液瞬间凝固。这是他们在酒店房间的对话,林媛居然在门外偷听!
“精彩吗?”林媛收回手机,“可惜后面你们声音太小了。不过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收集更多素材。”
“你想要什么?”祁繁再次问,声音绷得发紧。
“目前只是观察。”林媛站起身,凑近他耳边,“但如果你哥继续假装不认识你,我会很失望的。那样的故事……太无趣了。”
她离开后,祁繁在图书馆待到闭馆。走出校门时天已经黑了,他习惯性地看向自行车棚——祁简的车已经不在了。这又是一次“破例”,往常祁简一定会等他,无论多晚。
回到家,父母正在客厅看电视。祁简的房门关着,下面透出一线灯光。祁繁敲了敲门,没有回应,但他知道祁简在里面。
“我进来了。”他低声说,拧开门把手。
祁简坐在书桌前,面前摊着物理笔记,但笔已经停了很久。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台灯,把他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暖光,却让另一侧陷入更深的阴影。
“林媛有我们的录音。”祁繁关上门,直奔主题。
祁简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内容?”
“不完整,但足够危险。”祁繁走到他身边,“她在威胁我们。”
“预料之中。”祁简合上笔记本,“从今天开始,我们要保持距离。”
“什么?”
“字面意思。”祁简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不同时出现在公共场合,不一起吃饭,不一起上下学。”
祁繁抓住他的手腕:“这正合她意!她就是想看我们……”
“这是唯一的方法。”祁简抽回手,“没有互动,就没有素材。”
“然后呢?”祁繁的声音开始发抖,“就这样结束?”
祁简终于转头看他,台灯的光在他眼睛里映出两个小小的光点:“从来就没有开始过,谈何结束?”
这句话像一把刀,精准地刺入祁繁的心脏。他后退一步,突然觉得眼前的人如此陌生。
“你认真的?”他艰难地问。
“美术比赛是个错误。”祁简站起来,背对着他,“我们……越界了。”
祁繁想说那本笔记本里的字句算什么,想说你明明收集了我所有的草稿,想说那天在雨中的小巷你差点就承认了。但所有的言语都哽在喉咙里,化作一声冷笑。
“好。”他转身离开,重重地关上门。
接下来的三天,祁简完美执行了他的“疏远计划”。早餐时他提前出门,午餐时和篮球队或学生会的人坐在一起,放学后总是有各种理由先走。即使在家,他也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只有在父母面前才会和祁繁有必要的交流。
周四下午,祁繁在美术室完成一幅新作品时,听到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那种特有的节奏和轻重,他听了十七年,绝不会认错。脚步声在门口停顿了几秒,然后继续向前,最终消失在走廊尽头。
祁繁扔下画笔追出去,却只看到转角处一闪而过的校服衣角。回到美术室,他发现画架旁的地上多了一盒新颜料,是他常用的牌子。
周五的物理课,老师调整了座位,祁简被调到前排,而祁繁留在原位。整整一节课,祁繁的目光都钉在祁简的后脑勺上,但对方一次都没有回头,甚至连个不经意的侧脸都没给他。
放学后,祁繁独自去了琴房。弹到第三遍《光影》时,门被推开了。他猛地回头,期待看到某个特定的人,却只见到陈雨薇尴尬地站在门口。
“呃……打扰了。”她递过一个信封,“李老师让我把这个给你,说是下周比赛的资料。”
祁繁接过信封:“谢谢。”
陈雨薇欲言又止:“那个……你还好吗?”
“为什么这么问?
“就是……你和祁简……”她绞着手指,“大家说你们吵架了。”
祁繁的手指在琴键上按出一个不和谐音:“没吵架。”
“哦。”陈雨薇明显不信,但识趣地没再追问,“那……周一见。”
她离开后,祁繁打开信封,发现里面根本不是比赛资料,而是一张纸条:“放学后老地方见。——J”
这个突如其来的转折让祁繁的心跳加速。“老地方”是他们小时候的秘密基地——学校后操场那棵大槐树下的工具房,已经废弃多年,只有他们俩知道钥匙藏在哪。
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一响,祁繁就抓起书包冲了出去。他绕到后操场,确认四下无人后,从砖墙缝隙里摸出那把生锈的钥匙。工具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黑漆漆的,弥漫着木头和铁锈的气味。
“祁简?”他轻声呼唤,没有回应。
借着门缝透进来的光,祁繁看到地上放着一个纸袋。他打开它,里面是一本全新的素描本,扉页上用他熟悉的笔迹写着:“无论发生什么,别停止画画。——J”
祁繁抱着素描本蹲下来,额头抵在冰冷的墙面上。这算什么?一边公开疏远他,一边偷偷送礼物?一边说“越界了”,一边保留着他们所有的秘密?
回到家时,祁简的房门依然紧闭。祁繁敲了敲门,依然没有回应。他试着拧把手,发现门锁了——这在他们的生活中是前所未有的。双胞胎之间从不锁门,这是不成文的规定。
“祁简?”他压低声音,“我收到素描本了。”
没有回应。
“你到底想干什么?”祁繁把额头抵在门板上,“白天装陌生人,晚上留秘密纸条?”
门内传来轻微的响动,但依然没人应答。
“明天我会去琴房。”祁繁最后说,“如果你有话要说,下午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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