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十七分,祁繁站在学校围墙外,仰头望着三米高的铁栅栏。月光被云层遮住,整个校园沉浸在浓稠的黑暗中,只有保安亭亮着一盏昏黄的灯。
他深吸一口气,抓住两根栏杆开始攀爬。铁栅栏顶端的尖刺在手掌上留下几道细小的划痕,但他顾不上疼痛,轻巧地翻了过去,落在内侧的灌木丛中。
蹲伏着等了几分钟,确认没有惊动保安后,祁繁猫着腰向主教学楼跑去。夜风刮过脸颊,带着初秋的凉意。他的目标很明确——学生会办公室,林媛可能藏有更多证据的地方。
教学楼的侧门锁着,但祁繁知道二楼男厕所的窗户插销坏了。他顺着排水管爬上去,推开窗户,跳进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厕所。
走廊比想象中更黑。祁繁打开手机照明,小心地避开监控区域——这些位置他太熟悉了,祁简曾详细告诉过他学生会的安保布置。
学生会办公室的门锁是普通的弹簧锁。祁繁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硬质塑料片——祁简的旧借书证,插入门缝轻轻一划,锁舌应声而退。
推门进去的瞬间,一股纸张和墨水的气味扑面而来。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祁繁没有开灯,借着手机的光亮开始搜索。
林媛作为摄影社成员,理论上没有固定办公位,但祁繁还是在资料柜最下层发现了标有“临江杯摄影素材”的文件夹。里面除了那张《凝视》的原片外,还有十几张不同角度的照片,全是祁简在各种场合注视他的样子——课堂上隔着几排座位的侧脸,食堂里越过人群的凝视,艺术节时站在最后一排的专注眼神。
每张照片里,祁简的表情都温柔得近乎痛苦,那种赤裸的情感让祁繁喉咙发紧。他从未想过,在看不见的角落里,祁简用这样的目光注视了他这么多年。
文件夹里还有一个小U盘。祁繁犹豫了一下,把它插进手机。里面只有一个音频文件,日期显示是美术比赛前一晚——正是他们在酒店房间的对话。
祁繁戴上耳机点击播放。杂音很大,但依然能听清关键部分:
"...那些画...我以为你都扔了..."
"...如果我们是陌生人,我会不会已经告诉你..."
"...睡吧...明天很重要..."
录音到此戛然而止,明显被剪辑过。祁繁松了口气——至少没有更露骨的内容。他正准备拔出U盘,突然注意到文件属性里显示总时长有23分钟,而这段录音只有3分钟。
剩下的20分钟去哪了?林媛手里还有更多?
正思索间,走廊上突然传来脚步声。祁繁猛地抬头,手机光照在墙上投下一个放大的黑影。他迅速拔出U盘关上文件夹,闪身躲进办公桌下。
脚步声在门外停住了。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清晰可闻。
祁繁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到几乎疼痛。门开了,灯光突然亮起,刺得他眯起眼睛。从桌底的缝隙,他看到一双黑色运动鞋——不是保安的制式皮鞋。
“出来吧。”一个熟悉的声音说。
祁繁僵住了——是祁简。
慢慢从桌下爬出来,祁繁对上祁简复杂的眼神。他穿着黑色连帽衫,手里拿着一串钥匙,脸上没有太多惊讶,仿佛早就料到会在这里遇见他。
“你怎么……”祁繁刚开口就被打断。
“陈雨薇告诉我你问过她学生会值班表。”祁简关上门,声音压得很低,“我猜你会来。”
祁繁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那正好,帮我找林媛的其他证据。”
“不行,太危险了。”祁简皱眉,“如果被抓住……”
“已经找到了。”祁繁晃了晃U盘,“但只有一部分,剩下的可能在她电脑里。”
祁简的表情变了:“给我。”
“凭什么?”
“凭我是唯一能进女生宿舍的人。”祁简伸出手,“学生会今晚有宿舍安全检查,我有正当理由。”
祁繁犹豫了一下,还是把U盘递给他:“你打算怎么做?”
“先离开这里。”祁简关掉灯,示意他跟上,“边走边说。”
他们轻手轻脚地离开教学楼,躲过巡逻的保安,翻出围墙。夜风吹散了云层,月光洒在两人身上,勾勒出相似的轮廓。
“你早就知道林媛有录音?”祁繁问。
祁简点头:“猜到了。那天在琴房门口,我看到她的手机亮着,界面是录音模式。”
“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然后呢?像现在这样夜闯学校?”祁简的声音带着罕见的焦躁,“你总是这么冲动……”
“那你呢?”祁繁打断他,“永远冷静,永远有计划,永远一个人扛所有事!”
祁简突然停下脚步,月光下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因为我是哥哥!”
这句话像一记闷拳打在祁繁胸口。从小到大,祁简总是用这个身份解释一切——多承担的家务,主动放弃的玩具,考试时故意写错的选择题……仿佛“哥哥”这两个字是刻在他骨髓里的咒语。
“那本笔记本,”祁繁突然说,“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收集我的画?”
祁简移开视线:“不记得了。”
“骗人。”祁繁逼近一步,“你连我三岁时摔破膝盖的日期都记得。”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远处传来几声犬吠,衬得夜色更加寂静。
“初一。”祁简终于开口,“你第一次画我那天。”
祁繁愣住了。那是他刚开始学素描不久,临摹了一张祁简写作业时的侧脸。画完后他自己都不满意,直接揉成团扔进了垃圾桶。
“你捡回来了?”
“嗯。”祁简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后来……就养成习惯了。”
祁繁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七年,两千多个日夜,祁简就这样默默收集着他随手丢弃的练习稿,那些不完美的、被嫌弃的、本该消失的痕迹。
“那句话呢?”他轻声问,“笔记本最后那句……”
“该回去了。”祁简突然转身,“爸妈会发现我们不在。”
祁繁抓住他的手腕:“你在逃避什么?”
“没有。”
“那为什么不敢看我?”
祁简猛地回头,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但很快又恢复平静:“因为每次看着你,我都想做一些会让我们万劫不复的事。”
这句话像一簇火苗,从祁繁的耳根烧到脸颊。他松开手,突然不知该如何回应。
回家路上两人都没再说话,默契地保持着距离。祁简走在前面,背影挺拔如常,但祁繁注意到他的右手一直紧握着,指节发白。
父母果然没发现他们半夜溜出去。回到房间后,祁简立刻打开电脑插入U盘。祁繁凑过去看,屏幕的蓝光映在两人脸上,勾勒出相似的轮廓。
“只有这些?”祁繁看着那短短3分钟的录音文件。
“嗯。”祁简调出属性,“但原始文件确实有23分钟。”
“所以林媛手里还有更长的版本?”
“不一定。”祁简摇头,“也可能是录音设备自动生成的临时文件,实际内容只有这些。”
祁繁不太相信:“那为什么特意剪辑?”
“为了制造悬念。”祁简拔出U盘,“让我们猜她手里还有什么。”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但祁繁总觉得哪里不对。他的目光扫过祁简的书桌,突然注意到一个棕色档案袋,上面印着校心理咨询室的章。
“这是什么?”他伸手去拿。
祁简的反应快得惊人,一把按住档案袋:“别动。”
太迟了。祁繁已经看到了封面上的名字——祁简,日期是五年前,他们12岁那年。
“你去看过心理老师?”祁繁难以置信,“为什么我不知道?”
“例行检查而已。”祁简的声音有些紧绷,“所有学生都要去。”
“骗人。”祁繁记得很清楚,六年级时只有“问题学生”才会被班主任推荐去心理咨询,“给我看。”
“不行。”
“为什么?有什么我不能知道的?”
祁简的呼吸变得急促:“祁繁,别逼我。”
这个反应反而激起了祁繁的好奇。他趁祁简不备,猛地抽走档案袋,后退几步迅速打开。
里面只有薄薄几页纸。第一页是基本信息表,第二页是咨询记录。祁繁的目光扫过那些工整的字迹,突然在第三段停住了:
【来访者表示近期常做同一个梦:弟弟祁繁消失了,只剩下他一个人。谈及此梦境时情绪激动,承认有时希望这个梦成真,随即表现出强烈自责。当被问及为何有这种想法时,沉默良久后回答:“因为如果没有他,我就不用总是……选择。”】
祁繁的手指开始发抖。12岁的祁简,那个总是微笑着把最好的让给他的哥哥,竟然希望他消失?
“这不是……”他抬头,声音哽在喉咙里。
祁简的脸色苍白如纸,眼睛里闪烁着痛苦的光芒:“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什么?”祁繁把档案摔在床上,“你恨我?”
“不!”祁简抓住他的肩膀,“我只是……有时候很累。”
“累什么?”
“累于……”祁简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累于总是要选择做‘哥哥’,而不是我自己。”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某扇尘封已久的门。祁繁想起无数个瞬间——祁简放弃参赛名额给他,祁简假装不喜欢那本他想要的画册,祁简在父母责备时主动承担本属于他的过错……
“所以那天在琴房,”祁繁轻声问,“你说‘从来就没有开始过’,是因为……这是你的选择?”
祁简松开手,后退一步:“我们不该讨论这个。”
“为什么不该?”祁繁的声音开始发抖,“五年了,你从来没告诉过我你有这种感觉!”
“告诉你然后呢?”祁简突然提高了声音,又迅速压低,“让你愧疚?让你也开始放弃自己喜欢的东西?”他摇摇头,“我宁愿你永远不知道。”
祁繁想说些什么,但所有言语都堵在胸口。他弯腰捡起散落的档案纸,注意到最后一页的评估结论:【建议定期咨询,重点关注兄弟关系及自我认同问题。】但日期显示祁简只去过那一次。
“后来为什么没继续?”他问。
“因为……”祁简的声音轻了下来,“我发现比起没有你,我更害怕失去你。”
这句话像一滴墨,落入祁繁心中的水面,晕开一圈圈涟漪。他想起那本收集了他所有草稿的笔记本,想起祁简说“每次看着你我都想……”时的眼神,想起从小到大无数个无声的妥协与保护。
也许爱与恨从来不是对立面,而是同一枚硬币的两面。当你爱一个人爱到骨子里时,恨也会以最扭曲的方式生长——恨那个让你不断放弃自我的人,更恨那个甘愿放弃的自己。
“睡吧。”祁简收起档案,“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祁繁点点头,回到自己床上。关灯后,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色的线。他盯着那道光线,听着祁简平稳的呼吸声,思绪却像暴风雨中的小船一样颠簸。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即将入睡时,祁简的声音突然从黑暗中传来:
“那句话……是我写的。”
祁繁没有回应,假装已经睡着。他感觉到祁简翻了个身,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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