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繁盯着手机屏幕上的短信,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却迟迟打不出回复。
窗外传来汽车的鸣笛声,他抬头看了眼挂钟——早上七点二十,祁简已经出门半小时了。往常这个时间,他们应该一起坐在餐桌前,沉默地吃完母亲准备的早餐,然后一前一后走向学校。
现在,祁简的座位空着,牛奶杯边缘结了一层薄薄的奶皮。
“繁繁,过来吃早餐。”母亲在厨房喊道,声音里带着刻意维持的轻快。
祁繁把手机塞进口袋,慢吞吞地走向餐厅。父亲已经坐在主位上看报纸,金丝眼镜后的眼睛扫了他一眼,又迅速回到财经版面上。这种刻意的忽视从昨天持续到现在——自从祁简宣布要转学后,家里的气氛就像一根绷到极限的弦。
“简简去学校办手续了?”母亲把煎蛋放在祁繁面前,故作随意地问。
“嗯。”祁繁戳了戳蛋黄,看着金色液体流出来,突然没了食欲。
父亲翻了一页报纸:“他倒是果断。”
这句话里的讽刺像针一样刺进祁繁耳中。他猛地抬头,却见父亲已经放下报纸,正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转学吗?”父亲突然问。
祁繁的叉子在盘子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因为……学校有人找麻烦。”
“什么样的麻烦,能让祁简放弃保送资格?”父亲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他本来可以直接进央音附中,现在却要转去普通高中重读高三。”
祁繁的呼吸一滞。他不知道祁简放弃了保送资格,更不知道他打算重读高三。这些牺牲比想象中更大,而这一切都是因为……
“你们到底瞒了我们什么?”父亲的声音沉了下来。
报纸上的财经新闻突然闯入祁繁的视线——某上市公司高管因丑闻辞职,股价暴跌。他想象同样的标题换成“检察官之子卷入不伦恋”,胃部一阵绞痛。
“没什么。”他低头喝了一口已经凉掉的牛奶,“就是……同学矛盾。”
父亲似乎想说什么,但被母亲的惊呼打断:“天啊!”
她举着手机,屏幕上是学校论坛的页面。一张模糊的照片占据了整个屏幕——琴房窗口,两个身影贴得极近,其中一个明显是祁简的侧脸。
标题用加粗红字写着:【惊爆!校草兄弟琴房热吻录音流出!】
祁繁的血液瞬间冻结。他夺过手机,颤抖着点开链接,一段经过剪辑的录音立刻外放出来:
“你弹钢琴的样子让我夜不能寐……”——这是他的声音,却带着不自然的喘息。
“我也是……”——祁简的声音被刻意处理得低沉暧昧。
紧接着是一段衣物摩擦声和模糊的亲吻声,明显是合成的。评论区已经炸开锅,最热的一条评论是:【听说弟弟一直暗恋哥哥,笔记本里写满了变态幻想!】
“这是假的!”祁繁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声响,“有人恶意剪辑!”
父亲的脸阴沉得可怕:“这就是你说的‘同学矛盾’?”
祁繁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他该怎么解释?说录音里那句话确实存在,但不是祁简说的?说他们确实接了吻,但那是个意外?每一个真相都比谎言更可怕。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陌生号码来电。祁繁下意识接听,林媛甜腻的声音传来:
“看到我送的礼物了吗?这只是开始哦”
祁繁冲进卫生间,把手机贴在耳边,压低声音:“你到底想干什么?”
“很简单。”林媛轻笑,“我要祁简亲自来求我。”
“他永远不会——”
“那就等着看明天的头条吧。”林媛打断他,“‘检察官之子与亲弟不伦恋’,你觉得你爸爸的仕途经得起这种丑闻吗?”
电话挂断了。祁繁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布满血丝,嘴角还沾着一点牛奶渍,像个可笑的疯子。他打开水龙头拼命洗脸,冷水刺激着皮肤,却浇不灭胸腔里燃烧的怒火。
“繁繁?”母亲担忧地敲门,“你还好吗?”
“我没事。”祁繁抹了把脸,“今天……我不去学校了。”
父亲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不行。越是这种时候,越要表现得正常。”
最终祁繁还是被送出了门。他机械地走向学校,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校门口聚集着一群学生,看到他立刻安静下来,目光如针般刺在他背上。
“祁繁!”班长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你怎么还来学校?论坛上都——”
“我知道。”祁繁打断她,“祁简在哪?”
“音乐办公室,好像在办转学手续……”班长欲言又止,“那个……录音是真的吗?”
祁繁没有回答,径直走向音乐楼。走廊上,几个女生看到他立刻躲开,仿佛他是什么传染病源。他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音乐办公室的门虚掩着,祁简的声音隐约传出:
“……不需要任何推荐信,普通高中就行。”
“但你的钢琴水平……”这是音乐老师惋惜的声音,“央音的教授都说你是十年一遇的天才……”
“那不重要。”祁简的语气平静得可怕,“请尽快办理手续。”
祁繁推门而入。祁简站在窗边,晨光给他镀上一层金边,却照不进那双漆黑的眼睛。看到祁繁,他微微皱眉:“你不该来学校。”
“你听到了那个录音吗?”祁繁直接问道。
音乐老师尴尬地咳嗽一声:“我先出去……”
门关上后,祁简才开口:“听到了。”
“那是合成的!我们根本没——”
“我知道。”祁简打断他,“但重要吗?人们只相信他们想相信的。”
祁繁胸口发闷:“林媛威胁说要曝光给媒体,除非你……”
“我去见她。”祁简拿起桌上的转学申请表,“这事到此为止。”
“什么叫到此为止?”祁繁抓住他的手腕,“你要答应她什么条件?”
祁简静静地看着他:“不重要。”
这三个字像一把刀插进祁繁心脏。他想起昨晚祁简说的“你恨我,因为恨比爱简单”,突然明白了什么——祁简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他,就像从小到大无数次做的那样。
“不。”祁繁松开手,声音颤抖,“这次不行。”
祁简似乎想说什么,但广播突然响起:“请祁简同学立刻到校长办公室,重复,请祁简同学立刻到校长办公室。”
祁繁跟着祁简走向校长办公室,却被拦在门外。透过磨砂玻璃,他看到里面除了校长,还有教导主任和另一个陌生身影。断断续续的谈话声传来:
“……媒体已经打电话来了……”
“……你父亲知道吗……”
“……学校的声誉……”
祁简的背影挺得笔直,像一棵不肯弯曲的竹子。祁繁突然想起小时候,祁简也是这样站在他面前,挡住那些嘲笑他“怪胎”的孩子。
半小时后,祁简出来了,脸色比进去时更加苍白。
“怎么样?”祁繁急切地问。
“停课一周,等风波过去。”祁简平静地说,“我的独奏会取消了。”
祁繁倒吸一口冷气。下周的肖邦纪念独奏会是祁简准备了半年的重要演出,甚至有波兰领事馆的人要来观摩。
“我去解释!”祁繁转身就要推门。
祁简一把拉住他:“别闹了。”
“我没闹!”祁繁甩开他的手,“你明明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要承担这些?”
“因为我比你更清楚后果!”祁简突然提高声音,又迅速压低,“你以为解释有用?他们会相信两个男生在琴房只是纯聊天?更何况……”他顿了顿,“那句话确实存在。”
祁繁如遭雷击。是啊,再怎么解释,那句“你弹钢琴的样子让我夜不能寐”确实是他写的,那个吻也确实发生了。这些事实像锁链一样捆住他的喉咙,让他窒息。
“那……独奏会怎么办?”他哑着嗓子问。
祁简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学校会找别人代替。”
“可那些评委是冲你来的!”祁繁抓住他的手臂,“波兰领事馆那边——”
“祁繁。”祁简打断他,“放手。”
祁繁这才注意到走廊尽头有几个学生在偷拍。他松开手,却听到祁简极轻地说了一句:
“除非……你替我上场。”
“什么?”祁繁以为自己听错了。
祁简凑近他耳边,呼吸拂过耳廓:“你弹得和我一样好,只是从不表现而已。”
这是事实。虽然祁繁主修美术,但他从小和祁简一起学琴,技术不相上下,只是风格迥异——祁简的演奏精准如机械,而他则充满即兴与激情。
“但曲目……”
“你听过我练习无数次。”祁简的声音带着蛊惑,“而且评委不认识我的脸,你只要……”
“假装是你?”祁繁接上他的话,心跳加速。
祁简点头:“这是唯一能保住演出机会的办法。等我转学后,这个名额会正式转给你。”
祁繁的大脑飞速运转。这个计划疯狂又危险,但确实可行——他和祁简长相有七分相似,稍加打扮就能以假乱真。更重要的是……这可能是他唯一能弥补祁简的方式。
“好。”他听见自己说。
祁简的眼睛亮了一瞬,随即恢复平静:“放学后琴房见,我帮你特训。”
接下来的课程祁繁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的思绪在琴键与画布间来回跳跃,一会儿担心自己弹不好肖邦,一会儿又恐惧被评委识破。直到美术课上,老师播放的一段纪录片突然吸引了他的注意。
“……这种罕见的心理学现象称为‘科塔尔综合征’,患者坚信自己已经死亡,或者失去了某些器官……”
画面中,一个年轻男子对着镜头平静地说:“我知道这双手在动,但它们不是我的。”
祁繁莫名联想到自己——当他坐在钢琴前时,那种灵魂出窍般的感受,仿佛看着另一个自己在演奏。就像有时候画画,笔下的线条会自己流动,不受控制……
“祁繁!”美术老师敲了敲他的画板,“你的素描本呢?”
祁繁这才发现自己又在速写祁简弹琴的侧脸。他慌忙合上本子:“忘带了。”
放学后,他如约来到琴房。祁简已经等在那里,正在调试琴凳高度。看到祁繁,他拍了拍身边的座位:
“先弹一遍给我听。”
祁繁坐下,手指悬在琴键上方,突然紧张得发抖。祁简叹了口气,覆上他的手背:
“放松。就像在家里那样。”
熟悉的温度传来,祁繁奇迹般地平静下来。他闭上眼睛,让手指自己找到起始音。第一个音符流泻而出时,他感到祁简的手轻轻抽离,但那种触感仿佛烙印在皮肤上,引导着他继续。
整首《英雄波兰舞曲》弹得出乎意料的流畅。结束时,祁繁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汗,衬衫黏在后背上。
“不错。”祁简难得地给出肯定,“但第三乐段的转调太急了,要像这样……”
他示范了一遍,手指在琴键上跳跃,精准得令人发指。祁繁试着模仿,却总是差那么一点。
“再来。”祁简不厌其烦地纠正,“手腕再高一些。”
三小时后,祁繁终于能把整首曲子完整弹下来。窗外已经全黑,琴房里只开了一盏小灯,两人的影子在墙上交叠,像一场无声的双人舞。
“差不多了。”祁简关上琴盖,“明天继续练习表情管理和台风。”
“表情管理?”祁繁疑惑。
祁简难得地笑了一下:“你弹琴时太投入了,会皱眉咬唇,我从来不会。”
祁繁这才意识到,自己确实从未见过祁简弹琴时失态的样子。无论多难的段落,那张脸永远平静如湖面。
“像个机器人。”他脱口而出。
祁简的表情僵了一瞬:“是啊,机器人。”他站起身,“回家吧。”
走到校门口时,祁繁突然想起什么:“林媛那边……”
“我会处理。”祁简的语气不容置疑。
路灯下,两个影子一前一后,始终保持着半步距离。祁繁盯着祁简的背影,突然有种冲动想追上去,像小时候那样抓住他的衣角。但最终,他只是沉默地跟在后面,看着那个影子被拉长又缩短,如同他们之间永远无法弥合的距离。
回到家,父母已经睡了。祁简径直走向浴室,不一会儿传来水声。祁繁瘫在沙发上,掏出手机——学校论坛的帖子已经被删了,但聊天群里还在疯传那段录音。他烦躁地锁屏,目光扫到茶几下的一个旧鞋盒。
那是放杂物的盒子,但此刻盖子没盖好,露出一角泛黄的纸片。祁繁鬼使神差地把它抽出来——是一张被撕碎又粘好的琴谱,右上角用稚嫩的笔迹写着“给繁繁”。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七岁那年,他高烧住院,错过了祁简的生日表演。回家后,他在琴凳下发现了这张被撕碎的谱子,当时以为是祁简生气了才撕的,现在才明白……
水声停了。祁繁慌忙把琴谱塞回去,却听到“啪”的一声——有什么东西从鞋盒里掉了出来。他弯腰捡起,发现是一个老式MP3,背面贴着“7岁生日”的标签。
好奇心驱使他插上耳机,按下播放键。沙沙的噪音后,传来幼年祁简的声音:
“繁繁,这是《梦中的婚礼》,送给你……”
稚嫩的琴声响起,弹得磕磕绊绊却充满感情。祁繁的眼眶突然发热——这不是他记忆中祁简的演奏风格。那个冰冷精准的钢琴机器,曾经也会弹错音,也会为某个音符加上不必要的颤音……
“找到了?”祁简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祁繁手一抖,MP3掉在地上。祁简弯腰捡起,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什么珍宝。
“我找了很久。”他轻声说,“原来在这里。”
祁繁喉咙发紧:“为什么……要撕掉琴谱?”
祁简沉默了很久,久到祁繁以为他不会回答。最终,他极轻地说:
“因为那天你烧到40度,一直喊疼,我却只能在钢琴前弹这首无聊的曲子。”
这个答案像一记闷棍打在祁繁头上。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原来不是愤怒,而是自责……祁简撕碎琴谱的原因,和他想象的完全相反。
“睡吧。”祁简把MP3放回鞋盒,“明天还要练习。”
祁繁躺在床上,听着隔壁床均匀的呼吸声,思绪万千。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线。他轻轻起身,光脚走到祁简床边,借着微光凝视那张熟睡的脸。
在无人知晓的黑暗中,他伸出手,指尖悬在祁简眉心上空,描摹着那道平时总是紧锁的眉头。此刻它舒展开来,露出一个他几乎从未见过的、毫无防备的祁简。
“对不起……”他无声地说。
指尖即将触碰到皮肤的瞬间,祁简突然睁开眼睛。两人在月光中对视,谁都没有动,谁都没有说话。最终,祁简极轻地叹了口气,往床内侧挪了挪。
这个无声的邀请让祁繁心跳如雷。他小心翼翼地躺下,两人之间隔着一条窄窄的缝隙,却仿佛横亘着千山万水。
“小时候……”祁简突然开口,“你发烧时会抓着我的手不放。”
祁繁记得。那些高烧的夜晚,他总是死死攥着祁简的手指,好像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现在也可以。”他听见自己说。
黑暗中,祁简的手慢慢覆上他的。温度从接触点蔓延开来,像一滴墨落入清水,晕染出无数可能。
窗外,月亮隐入云层。两个影子在单人床上交叠,终于短暂地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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