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沉了好几天,憋着一场大雨。晚自习下课铃一响,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噼里啪啦打在窗户上,很快连成一片白茫茫的水幕。校门口瞬间堵成了伞的海洋,吵吵嚷嚷。
陈悦缩着脖子:“完了,忘带伞!咱俩挤挤?”
我书包里倒是常年塞着把折叠伞,刚想点头,脑子里不知怎么就闪过“拾间”那暖黄的灯光。“你先走吧,”我把伞塞给她,“我……还有点事,去后街买本参考书。”
“啊?这么大的雨……”陈悦还没说完,我已经拉上外套帽子,一头扎进了雨里。
雨水冰冷,瞬间打湿了额发,顺着脖颈往下淌。学校后街的店铺大多关了,只有零星的灯光。雨声哗哗,盖过了脚步声。拐进老巷子,青石板路积了水,踩上去溅起冰凉的水花。“拾间”的木头招牌在雨夜里晕开一团朦胧的暖黄。
门关着,但里面灯还亮着。我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凑近积着水汽的玻璃窗,往里看。
吧台后,老板娘正低头算账。而角落里,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收拾桌椅。
程子言。
他没穿校服,换了件洗得发白的深色T恤,袖子挽到手肘。动作麻利地把椅子一张张翻扣到桌面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侧脸在灯光下显得很疲惫,下眼睑带着淡淡的青影。左腿的动作还是能看出一点点不自然,但他尽量掩饰着。
原来他在这里打工。难怪……药店那五块钱都掏不出来。心口像是被雨水泡过,又凉又涩。
我正犹豫要不要推门进去避避雨,或者干脆掉头走掉,巷子口突然传来脚步声和人声。两个穿着雨披的男人推着一辆平板车,上面摞着高高的啤酒箱,停在咖啡馆后门。
“老板娘!货到了!”其中一个扯着嗓子喊。
后门开了,老板娘探出头:“哎哟,辛苦辛苦!搬进来吧,靠墙放就行!” 她招呼着,又朝店里喊了一声:“子言!搭把手!”
程子言放下手里的椅子,快步走到后门。他没说话,沉默地弯腰,扛起一箱啤酒。T恤下的肩胛骨随着用力而凸起清晰的轮廓。雨水顺着后门檐淌下来,打湿了他半边肩膀。
老板娘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声音不大,却透过哗哗的雨声和玻璃窗,清晰地钻进我耳朵里:
“这孩子,真不容易。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硬是自己扛着,白天上课,晚上打工,还死犟,谁帮都不要。看他那腿,运动会摔成那样,药都舍不得买好的……”
轰隆——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雨幕,紧接着是震耳的炸雷!
我僵在雨里,浑身冰冷,比兜头浇下的雨水更刺骨。老板娘后面的话被雷声淹没,但前面那几句,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心上。
所以,五年前的不告而别……
所以,教导主任讳莫如深的“情况特殊”……
所以,他把自己变成一台冰冷运转的机器,拒绝所有人的靠近和善意……
所以,药店那五块钱的窘迫,深夜的打工,腿伤也舍不得……
巨大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眼睛瞬间被雨水和别的东西模糊了。喉咙堵得发不出一点声音。我看着他沉默地搬完最后一箱啤酒,老板娘递给他一条干毛巾,他摇摇头,只是用袖子随意抹了把脸上的汗和雨水,又转身回去继续收拾桌椅。那背影在昏黄的灯光下,单薄,倔强,又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的意思。我像个落汤鸡一样杵在人家窗外的雨里,狼狈又茫然。知道真相的震惊和心疼像潮水一样冲击着,脚下却像生了根。
不知过了多久,店里的灯暗了下来。老板娘锁好门,撑开伞走了。程子言是最后一个出来的。他锁好前门,拉上帽衫的帽子遮住头,站在窄窄的屋檐下,看着外面倾盆的雨幕。昏黄的路灯勾勒出他沉默的侧影。
他站了几秒,似乎深吸了一口气,拿出伞准备离开。
一把折叠伞。深蓝色的,干干净净。伞柄上,用一小块银白色的、带着红色商标的塑料纸,折了一只小小的、歪歪扭扭的千纸鹤。那塑料纸的颜色和图案,正是我塞给他的那瓶红花油的外包装。
他盯着那把伞和那只小小的千纸鹤,足足看了好几秒。帽檐的阴影遮住了他的表情。他把帽衫的帽子拉得更低,毫不犹豫地冲进了瓢泼大雨里。身影很快被浓密的雨帘吞没,消失在小巷深处。
我就这么站在角落里,看着他离开的地方,看了很久,直至雨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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