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出事

雪粒子打在破窗纸上沙沙作响，萧凛握着半块硬邦邦的麦饼蹲在灶台边。

自那日山匪事件后，他总觉得指尖残留着幽蓝剑气的凉意，像一条蛰伏的小蛇，在血脉里若隐若现。

发什么呆。”

泠鸢的声音突然在脑海炸开，惊得他差点碰翻陶罐。

“流民窟的王老汉咳血三天，你昨天采的药草还没煎？”

少年慌忙起身，却在捧起药篓时顿住——竹篾边缘不知何时缠着一圈细冰，晶莹剔透如月光凝成的线。

这是泠鸢的习惯，每次他分心，残魂之力总会以这种无声的方式提醒。

穿过结着薄冰的小巷时，萧凛听见墙角传来压抑的啜泣。

裹着补丁摞补丁棉袍的妇人正搂着襁褓，襁褓里的孩子小脸烧得通红。

他摸了摸腰间装着退烧药的盒子，忽然听见泠鸢冷笑：“你打算把最后半颗赤芝给他们？自己的风寒还没好透。”

“反正你会用冰给我降温。”

萧凛蹲下身，指尖触到孩子滚烫的额头时，眉心星纹猛地发烫。

幽蓝光芒顺着指缝溢出，在孩子眉心凝成小小的雪花——这是泠鸢教他的初级治愈术，代价是会让他头晕半个时辰。

妇人跪地磕头时，萧凛忽然看见她鬓角插着朵冻僵的野菊。

那是母亲生前最爱的花，每年深秋都会插在窗台上，直到被初雪染成白色。

喉间泛起熟悉的腥甜，他慌忙别过脸，却撞上泠鸢在神识里投来的目光——带着几分他读不懂的复杂。

回到破庙时，天已擦黑。

萧凛刚把药罐架上柴火，就听见房梁传来瓦片碎裂的轻响。

他下意识翻身后退，腰间短刀出鞘半寸，却看见月光里坠下道狼狈的身影——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怀里抱着个布包，腿上的血正顺着裤脚滴在青石板上。

“别……别杀我……”少年蜷缩成一团，布包滚落露出里面的窝头，“我只是想偷点吃的……”

萧凛的指尖触到短刀冰凉的刀柄，却在看见少年手腕上的牙印时猛地愣住——那是被饿极的流民咬出来的痕迹，和他三天前在王老汉孙子手上看见的一模一样。

“给他止血。”泠鸢的声音带着不耐，却混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伤口化脓会死。”

少年刚要开口，却见幽蓝光芒从他掌心溢出，在伤处凝成透明的冰膜。

偷粮少年瞪大双眼，忽然抓住他的手腕：“你、你是仙人？我娘说仙人会发光……”

话没说完就被泠鸢的冷哼打断：“蠢材，离他远点。”

残魂之力突然收紧，萧凛只觉指尖发麻，冰膜瞬间碎成光点。

他皱眉在神识里反驳：“不过是个孩子——”

“仙界的孩子更可怜。”

泠鸢的虚影突然在他眼前浮现，衣袂上的血痕比往日更清晰。

“被当成灵脉容器的、被扔进万兽林试炼的……你以为凡人的苦难独此一家？”

她的声音忽然低下去，像被风雪揉碎的月光：“当年我收养的亲卫……第一个孩子就是死在偷粮的路上。”

萧凛猛地抬头，却只看见虚影消散前，发尾那缕幽蓝光芒颤了颤。

他忽然想起那晚在溪水中看见的记忆——泠鸢蹲在天神宫角落，替浑身是伤的少年系上绣着云纹的腰带，说“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时，眼尾的朱砂痣在烛火下明明灭灭。

偷粮少年不知何时睡着了，怀里还抱着那个硬邦邦的窝头。

萧凛把自己仅有的棉被盖在他身上，忽然听见庙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他掀起破窗纸望去，只见十几个流民举着火把，领头的男人扛着木棍，正是今天在巷口遇见的妇人的丈夫。

“就是那小子！”男人的吼声惊飞了檐下的夜枭，“有人看见他偷了李寡妇家的粮！”

萧凛握紧短刀，却在开门瞬间被泠鸢的残魂之力按住肩膀：“别管闲事。他们不会信你的。”

火把的光映红了流民们愤怒的脸，有人看见他腰间的短刀，立刻大喊：“他和那小贼是一伙的！连仙人都敢冒充！”

木棍砸下来的瞬间，萧凛感觉身体忽然不受控制。

幽蓝剑气从指尖迸发，在地面划出半人高的冰墙，冻得最近的几个流民连连后退。

他听见泠鸢在神识里骂了句“蠢货”，却又清楚地感觉到，残魂之力正源源不断地往他四肢涌——这次不是为了自保，而是……保护那个还在庙里睡觉的孩子？

“你们连孩子都不放过？”萧凛的声音带着不属于他的冰冷，却又藏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他偷的窝头在我这儿，要打就冲我来。”

流民们面面相觑，忽然有人指着他眉心的星纹尖叫：“真的是仙人！仙人降罚了！”人群顿时作鸟兽散，只剩火把在雪地里明明灭灭，像被踩碎的星星。

回到庙里时，偷粮少年正抱着窝头发呆。他忽然想起什么，从布包里掏出朵压扁的野菊，递到萧凛面前：“给你……刚才看见你盯着我娘的花发呆。”

指尖触到野菊冰凉的花瓣时，萧凛听见泠鸢在神识里轻轻叹了口气。

残魂之力化作一缕微光，绕着野菊转了圈，竟让冻僵的花瓣重新舒展开来，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荧光。

她……是你的仙侣吗？”少年忽然指着空气问，“刚才我看见有个姐姐的影子，她的衣服上有好多星星。”

萧凛手一抖，野菊差点掉在地上。他忽然想起昨晚在神识里看见的画面——泠鸢站在仙界的星轨下，衣袂被风吹起，发间别着的正是这样一朵会发光的野菊。

那时她还不是天神宫宫主，只是个抱着书卷的少女，对身边的亲卫说：“等我学会了星辰诀，就带你们去看真正的银河。”

后半夜的雪越下越大。

萧凛靠在庙柱上打盹，忽然感觉眉心传来丝丝凉意。他睁眼望去，只见泠鸢的虚影正坐在供桌上，指尖轻轻拨弄着那朵发光的野菊。

残魂之力凝成的冰晶从她发尾落下，在地面画出细碎的星图，像极了记忆中母亲用炭笔在他掌心画的小太阳。

“当年在仙界，总有人说我心硬如铁。”

泠鸢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雪花落在冰面上。

“其实他们不知道，我只是不敢心软——一旦心软，就会想起被我护在身后的孩子们，想起他们饿死前还在说‘宫主姐姐的剑最亮’。”

她忽然笑了，指尖的野菊荧光猛地亮起来：“你知道吗？仙界的雪是不会化的，永远都是冷冰冰的。不像人间的雪……”虚影顿了顿，发尾的幽蓝光芒轻轻蹭过萧凛的额头，“会被人的体温焐化。”

庙外忽然传来狼嚎。萧凛刚要起身，就看见泠鸢的虚影先一步飘向门口。

残魂之力在她指尖凝成半把冰剑，尽管光芒比上次弱了许多，却依然带着当年天神宫宫主的威仪：“躲在我身后。凡人的身体要是被咬坏了，我还要费力气治。”

雪地里，三只饿狼正围着偷粮少年留下的脚印打转。

泠鸢的冰剑刚挥出半道弧光，最前面的头狼忽然呜咽着后退——它看见的不是眼前这个半透明的虚影，而是记忆中那个挥剑便能斩落星辰的女子，衣袂上的血痕不是伤，而是她守护过千万生灵的勋章。

狼群退去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泠鸢的虚影摇摇欲坠，却依然强撑着飘回庙里，往萧凛手里塞了颗冰棱：“含着。风寒加重了。”

少年忽然抓住她即将消散的手腕，尽管掌心依然触到一片虚无，却清晰地感觉到，残魂之力在他指尖轻轻颤了颤。

他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话：“凛儿别怕，以后天上的星星会替娘看着你。”

“泠鸢。”他忽然开口，看着虚影发尾的幽蓝光芒，“其实你根本不想夺舍我吧。你只是……”

“闭嘴。”泠鸢的声音带着恼羞成怒，虚影却在消散前，用残魂之力替他拂开额前的碎发，“凡人的脑子果然喜欢乱想。我只是……嫌换个宿主太麻烦。”

晨光透过破窗纸照进来，落在萧凛掌心的冰棱上。

他忽然发现，冰棱里竟凝着半朵发光的野菊，花瓣上还缀着颗细小的水珠——那是泠鸢的残魂之力，带着仙界的冷，却又藏着人间的暖。

偷粮少年不知何时醒了，正蹲在旁边盯着他掌心发呆：“哥哥，你的仙人姐姐呢？她刚才打狼的时候好厉害，像画里的天神。”

萧凛笑了笑，把冰棱塞进少年手里：“她啊，去替我们看星星了。”他望着窗外渐渐放晴的天空，眉心的星纹忽然发烫——这次不是疼痛，而是一种陌生的、带着暖意的震颤，像春天的第一缕阳光，融化了深冬的冰。

远处的流民窟传来此起彼伏的咳嗽声，萧凛摸了摸腰间装着赤芝的葫芦。

泠鸢的声音忽然在神识里响起，带着几分无奈：“先去王老汉家，他的药再晚半个时辰就没救了。”

“知道了，啰嗦鬼。”萧凛笑着起身，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眉心的星纹。

他忽然发现，经过昨夜的风雪，那抹星纹竟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暖色，像泠鸢发尾的幽蓝光芒，悄悄染上了人间的烟火气。

当他们穿过结着冰花的街巷时，谁也没看见，在仙界的某个破碎星轨下，一块刻着“泠鸢”二字的残碑忽然震动。碑上的裂痕里渗出点点幽蓝光芒，顺着神识的轨迹，往人间的方向轻轻飘去——那是属于天神宫宫主的，被遗忘了三千年的，最柔软的部分。

而在破庙的供桌上，那朵被泠鸢残魂之力点亮的野菊，正悄悄绽放。

花瓣上的荧光映着雪光，像落在人间的一颗小星星，虽然微弱，却固执地亮着，照亮了两个孤独灵魂相互依偎的、最寒冷却又最温暖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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