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花

凌晨四点的月光被云层割裂成碎片，仝睿柃抱着熟睡的小轩深一脚浅一脚往宿舍走。酒吧提供的员工宿舍在地下一层，潮湿的霉味混着消毒水气息扑面而来。

他肩膀发酸，后颈被小轩的口水洇得黏腻，眼皮重得几乎睁不开，只想着赶紧把孩子安置好倒头大睡。

推开203室的铁门时，仝睿柃的手指在开关上摸索了两下才触到按钮。刺啦一声，惨白的日光灯管骤然亮起，他下意识抬手挡住眼睛，指缝间却骤然撞进一双淬着冷光的眼睛——那个男人仰靠在床上，黑西装衣下露出半截纹身，黑色皮鞋正抵着对面床铺的床沿，膝盖曲起的弧度像蓄势待发的猎豹。

“！！！”仝睿柃的心脏几乎要冲破胸腔，他踉跄着后退两步，后腰却撞上身后的行李箱。恐惧让他浑身发冷，转身就往门外冲，怀里的小轩被他的剧烈动作晃醒。

后腰突然贴上灼热的体温。男人手臂像铁钳般圈住他的腰，硝烟味裹住他的呼吸。“跑什么？”权琰的声音擦着耳垂落下，带着刻意压低的沙哑。

“我很吓人吗？”他指尖划过仝睿柃脖颈凸起的青筋，看着对方剧烈颤抖的睫毛轻笑出声。

仝睿柃声音颤抖“你怎么在这？”

权琰轻笑出声“这是我开的店，你说我为什么在这？”

“你在干嘛？”奶凶的质问突然响起。小轩揉着惺忪睡眼，攥着仝睿柃衣领的小手突然收紧。

小轩盯着权琰的脸看了一会，又感受到仝睿柃颤抖的身体，好像明白了什么，奶团子似的脸颊皱成一团，“叔叔不可以欺负爸爸！”。

权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翡翠袖扣。落地窗外漆黑一片，他的倒影在玻璃上与仝睿柃颤抖的身影重叠，像场荒诞的皮影戏 。

权琰皱了皱眉头，故意装作疑惑道："哦？你有孩子了？"突然倾身，故意逗弄他，"我怎么没查到？”

小轩的灰黑色眼睛在权琰身上逡巡，突然抓住仝睿柃的衣角。他的指甲轻轻划过后者掌心。

仝睿柃秒懂，猛地将小轩护在怀里。他的喉结在解开的衬衫领口急促滚动。

"对......"声音突然哽咽，"他是我前几年领养回来的，你查不到说明你手下的人不行"指尖划过小轩发梢，那里有薰衣草香袋的气息 "我一个单亲爸爸，一个人不容易，请你不要把我抓回去"。

权琰突然轻微勾了勾嘴角，就这样静静看他演戏。

"是吗？好啊，我放过你们......"突然贴近仝睿柃耳畔，薄荷气息混着死亡的腐味 "那你要拿什么感谢我呢？还有，既然你人都跑了，我那100万是不是打水漂了？"

仝睿柃指尖微微发颤，犹豫了一会，从帆布包夹层里摸出个褪色的绒布包。展开时，一枚银质海棠花吊坠滑入手心，花瓣边缘嵌着的碎钻虽已黯淡，却仍在灯下泛着微光。

他将吊坠托在掌心递过去，腕骨处还留着搬运酒瓶时蹭的红痕，"我现在身上值些钱的只有这个了，还有，100万的事情一分钱没拿到，我还是被卖的那个，你说我冤不冤？权总，你看你这么英俊威武，风流倜傥，一定不会为难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吧？"

权琰挑眉睨着那枚吊坠，"巧言令色，不过我今天还真想做这个坏人了，钱花在谁身上我就找谁，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啊？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100万一分都不能少，就这种东西就想蒙混过关？"他嗤笑一声，余光却瞥见仝睿柃攥紧的手指因用力泛白。

仝睿柃内心吐槽着这个狗男人，气得要死“这都是什么歪理邪说？人家是被卖了，还能帮别人数钱，我是被卖了，钱都没碰到一下”。

"这个是我妈妈生前送给我的，"仝睿柃压住火气，声音发涩，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海棠花的纹路，"她说让我以后送给自己的爱人，这样她也能走的安心了。"

权琰的呼吸陡然一滞。他听见自己冷硬的声音："那为什么不给顾江？给我干嘛？"

昏暗的灯光下，他眼尾泛着病态的红，像是强压着情绪，"当时还没来得及送，婚后第二天，他就褪去伪装对我施暴，所以这么多年都没送出去。如今我已经离婚，更不能给他了。"

男人喉结动了动，看着对方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突然有些烦躁。

仝睿柃忽然抬头，"我会尽快赚钱还你，但是100万数额太大，我一时间也拿不出来，请你宽容我几个月，只求接下来的日子你不要刁难我"他的声音哽咽得不成调子，眼里带着恳求。

"权琰......我只是一个想将命运握在自己手里的普通人而已，我不求荣华富贵，只求平平安安。"话音未落，便朝着权琰深深鞠躬，发顶柔软的弧度撞得人心口发麻。

权琰的手指不受控地悬在半空，想要触碰那颤抖的脊背，却又在即将碰到时猛然攥成拳头。

喉间像是卡着块烧红的铁"好，我答应你。"他别开脸，故意用漫不经心的语气掩盖沙哑，"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这破吊坠我可看不上，所以你得快点赚到钱拿回去。"

仝睿柃缓缓直起身，苍白的脸上扯出个微弱的笑。权琰看着那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突然觉得喉咙发紧——他得赶紧离开这里，不然下一秒，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把人拽进怀里，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

权琰喉结滚动着发出几声不自然的轻咳，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西装袖口的纽扣，"这里的另一个员工明天才来，这孩子今晚可以睡另一张床。"

话尾突然扬起轻快的调子，"为了方便我的钱到手，加个微信？"他垂眸瞥了眼仝睿柃，又迅速将视线移开，耳尖泛起可疑的绯色

仝睿柃刚绽开感激的笑，怀里的小轩已经像炸毛的幼兽般竖起脊背："不用了叔叔，我要和爸爸一起睡！"。

清脆童音在寂静房间撞出回响。权琰的笑意瞬间凝固，眉峰狠狠拧成死结，不知为何胸腔里腾起无名火，连带着声音都冷了几分："都多大了还抱着睡，真不害臊。"

小轩涨红着脸正要反驳，仝睿柃慌忙捂住他的嘴，指尖下还在扑腾着不服气的呜咽。他连连道歉，掏出手机时眼尾还带着安抚小轩的笑意："权总别介意，小孩子不懂事。"屏幕亮起的瞬间，权琰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扫了眼小轩，指尖重重划过添加键。

完成好友申请后，他猛地转身，皮鞋跟在地板上碾出刺耳声响，临走前还不忘瞪向那个被仝睿柃护在怀里的小小身影。

小轩气鼓鼓地窝在仝睿柃怀里，黑暗中，他脑海里不断回放着权琰刻薄的话语，牙齿把下唇咬出深深的月牙印："小叔这个SB，无论是死之前，还是现在不认识我的情况下，都不忘挖苦我。"胸腔里翻涌的委屈化作不安分的扭动，手指无意识揪着仝睿柃的衣角。

察觉到怀中的躁动，仝睿柃放下手机，骨节分明的手轻轻覆上小轩发顶。指腹顺着柔软的发丝慢慢摩挲，一下又一下，像哄着炸毛的小猫。

掌心传来的温度顺着脊椎漫上来，小轩紧绷的肩膀突然泄了气，原本满是怨气的思绪被温柔揉碎。

他稚气的声音道“仝睿柃，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啊？”

仝睿柃拍了拍他的头“这么小就开始问大人感情问题了？”

小轩死缠烂打的问他，仝睿柃最后叹了口气，神色突然温柔的抿唇笑着“我想，要是有一天，我意外陷入黑暗绝境之中，有一人身披霞光，为我驱散阴霾，或许我会动心”。

小轩道“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样子啊？真没意思，我想知道的是长相，年龄身高什么的好吗？”

仝睿柃弹了弹他的脑门“好了，现在知道了，该睡觉了”。

小轩撇了撇嘴，往温暖的怀抱里蹭了蹭，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洗衣液清香，睫毛颤了颤，不知不觉间沉入梦乡，嘴角还挂着未消散的嘟囔，无意识地攥紧了仝睿柃的睡衣下摆。

第二天中午，刺眼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爬进屋内时，仝睿柃才缓缓睁开眼睛。意识还未完全清醒，一张放大的笑脸突然闯入视线，吓得他条件反射往后一缩，后背重重撞在床头板上。

"你醒了！"阳光帅气的大男孩咧嘴笑着，虎牙在晨光里闪着光，"我叫张大侠，以后就是室友啦！"

"你、你好...我叫仝睿柃"仝睿柃按住狂跳的心脏，喉咙发紧地回应，目光扫过对方胸前印着"大侠出征"字样的T恤。

"你，你名字挺特别的。"张大侠立刻挺起胸膛，双手比划出持剑的姿势："帅吧！我从小就想当武侠小说里的大侠，劫富济贫、浪迹天涯！"

仝睿柃嘴角抽搐着挤出微笑，脑子里却疯狂循环"这是什么社牛天花板"。当张大侠热情邀请吃饭时，他几乎条件反射地摆手拒绝，可对方根本不给拒绝的机会，拽着他胳膊就往门外拖，嘴里还念叨着"初次见面必须我请客"。

餐厅里，仝睿柃木然地坐在塑料椅上，面前摆着被强行点的招牌菜。张大侠正唾沫横飞讲述自己"行侠仗义"的童年壮举，而小轩全程头也不抬，专注地用小勺挖着儿童套餐里的冰淇淋，草莓酱沾在嘴角也浑然不觉。

直到仝睿柃伸手帮他擦干净，小家伙才含着勺子抬头，冲他甜甜一笑，又继续沉浸在冰凉甜蜜里。

张大侠用吸管搅动着杯底的冰块，碎冰碰撞声清脆如珠落玉盘："我爸妈总说武侠梦不切实际，说我该考公、考编..."他忽然仰头灌下半杯可乐，喉结剧烈滚动，"上个月吵得最凶那次，我把房钥匙拍在桌上就跑出来了，我说我一定要闯出一片天再回去。"

仝睿柃夹菜的手顿在半空，瓷勺边缘凝结的汤汁正摇摇欲坠。窗外的汽车声突然变得刺耳，他望着对方发梢沾着的阳光，轻声问："那你现在...后悔吗？"

"后悔啊！"张大侠猛地拍桌，惊得邻座侧目。他挠着炸开的头发，耳尖泛红，"后悔的是不该对我妈说那么重的话，但我不后悔坚信自己的梦想，反正人只活一次，还不如疯狂一次"。

少年眼中燃起滚烫的光，抓起餐巾纸在桌面上画出歪歪扭扭的地图，"等我在这座城市站稳脚跟，要开间武馆，教孩子们练轻功、耍剑——"。

仝睿柃手肘撑在桌上，托腮望着这个手舞足蹈的大男孩。空调出风口的冷气拂过耳畔，却不及对方话语里的炽热。他想起自己规规矩矩的人生轨迹，忽然轻笑出声："年轻真好，能把野心说得像吃糖一样甜。"

小轩不知何时吃光了冰淇淋，正用沾着草莓酱的手指戳他后背。仝睿柃转身擦掉孩子掌心的污渍，余光瞥见张大侠仍在对着空气比划剑招，忽然觉得这顿被迫赴约的午餐，意外地染上了几分年少的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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