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手机屏幕在“长夜”昏暗的光线下幽幽熄灭，只留下通话结束的冰冷提示。齐岳将那个极少使用的加密手机收回风衣内袋，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金属外壳。林晚留下的红桃A扑克牌静静地躺在吧台上，背面的盘龙在暖黄的灯光下流淌着诡谲的金光，像一只半睁半闭、审视一切的眼睛。张老三的情妇…儿子…妇幼保健院307床…程爷的“公海”任务…林晚身上那若有若无的苦橙香…这些碎片在他脑中高速旋转、碰撞，试图拼凑出程爷真正的意图。

是试探？是清洗？还是…一个无法拒绝的饵？

KEN默默收走了融化冰块的酒杯，换上了一杯新的麦卡伦，不加冰。齐岳端起，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晃动，映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眸。辛辣滑过喉咙，却驱不散心头那团阴霾。公海，那是一片法外之地，是巨鳄撕咬的猎场，也是悄无声息埋葬尸体的深渊。程爷突然把他推上去，绝不会只是跑腿那么简单。张老三刚“处理”完，程爷就派了个知道“长夜”的女人来传话，还“顺便”告知了那个婴儿的存在…这巧合，烫得人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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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雨后的城市带着湿冷的死寂。黑色奔驰S600像幽灵般滑出车库，没有开往程爷的公馆，也没有回他自己的寓所，而是驶向了城市的另一端——妇幼保健院。

医院大厅空荡而明亮，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刺鼻，与“长夜”的威士忌和烟草味、仓库的血腥味形成诡异的割裂感。值夜班的护士趴在桌上打盹。齐岳脚步无声，如同融入阴影的一部分。他穿着深灰色的连帽衫，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与白日里那个黑色风衣、掌控生死的齐哥判若两人。

307病房在走廊尽头。门虚掩着，透出里面柔和的夜灯光。齐岳没有进去，只是隔着门上的观察窗向内望去。

病床上，一个年轻女人疲惫地沉睡着，脸色苍白，眉头即使在梦中也无意识地紧锁着，带着一种惊惶未定的脆弱。她身边放着一个透明的保温箱。箱内，一个皱巴巴、红通通的小生命裹在柔软的襁褓里，正安静地睡着，小小的胸膛微微起伏。他的小手攥着，像两颗微小的果实。

这就是张老三的遗腹子。一个刚来到这个世界，就背负着父亲血腥罪孽与死亡阴影的生命。

齐岳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那个婴儿身上。仓库里张老三绝望的眼神、喉间喷涌的温热、拍着他肩膀说“以后跟我混”的豪迈…这些画面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最后定格在眼前这个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小生命上。一种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缓慢滋生，冰冷而滞重，如同沉入深海的铁锚。是怜悯？是厌恶？还是…一种物伤其类的悲凉？他己也曾是挣扎在泥泞里的蝼蚁，靠着比旁人更狠、更冷才爬到今天的位置。这个孩子，又会走上怎样的路？

他移开视线，落在那个沉睡的女人脸上。张老三的情妇…一个被卷入漩涡的无辜者？还是知情者？程爷让林晚特意告诉他这个消息，目的何在？是考验他的“忠诚”是否足够彻底，连根拔起？还是…一种无声的警告？

脚步声由远及近，是巡夜的护工。齐岳瞬间隐入旁边消防通道的阴影里，如同从未出现过。护工推着工具车慢悠悠地走过，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护工走远后，齐岳并没有立刻离开。他拿出手机，不是那个加密的，而是日常用的。快速拨通一个号码，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是我。妇幼保健院，307床产妇和孩子。安排人，立刻，暗中保护起来。用‘血魇’的人，手脚干净点，别惊动任何人，包括她们自己。费用从我账上走，双倍。”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传来一声简短的：“明白，齐哥。”

“血魇”是他早年埋下的一支暗线，只对他个人负责，做最脏也最隐秘的活儿，也做最“干净”的保护。用他们，风险最小。

挂断电话，齐岳最后看了一眼307病房的门。保护？他心中泛起一丝自嘲的冷意。这与其说是保护，不如说是暂时控制在自己视线之内。在这个泥潭里，过早暴露的仁慈就是催命符。他不能让这个孩子成为别人手中的筹码，更不能让程爷觉得他心慈手软。保护，是为了在必要时…做出更“正确”的选择。

他转身，身影彻底消失在消防通道的黑暗中，如同从未踏足过这片象征着新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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