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雪穗这一觉睡得很不舒服,从外而内地不舒服。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很热,汗渍浸湿了她的衣服,周身的粘腻无不刺激着她的感官。她想睁眼,她想起来,但不知为何,她的身体仿佛被大石压得不能动弹,连同眼睛也睁不开了。
姜雪穗现在就觉得,自己被丢弃于荒凉空洞的黑夜里,没有人记得她,没有人能救她,一种失措恐惧感涌上心头。
过了很久,在姜雪穗快要放弃挣扎的时候,一阵风吹来,她觉得自己的双脚有了压地的踏实感,眼前黑蒙蒙的场景慢慢有了色彩,她看自己清楚身在何处了。
谢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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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雪穗知道自己身处梦境,可当她看见眼前硕大的匾额,印着“谢府”二字之时,她的嘴角也是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有缘,当真有缘。
很快,她就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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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先,谢府给她的感觉都是利落中透露着严谨,给人一种对付公堂的错觉。此刻,它少见外露地泛着肃杀之气,府外的树叶萧条,黑夜中反衬得些许阴翳。
姜雪穗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这是什么意思,但直觉告诉她绝非好事。
就在她皱眉沉思的时候,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情况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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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雪穗感觉脑袋嗡嗡作响,一瞬间,她又到了谢危的房间。
为何她知道这是谢危的房间?因为不久前她在这里待了大半天,疲惫困顿不说,还在这里被敲打一番,她当然知道。
“去给我寻把刀”
那侍从好似呆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连连称是,就先行离开了。
人未见,声先闻
她透过窗户,看见谢危的身影离这里越来越近,一边走一边说了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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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被推开了,看着来人目视前方,跟他视线相对的瞬间,姜雪穗几乎是下意识地移开。
不一样。
梦里的谢危,跟她遇见的不同。
他身着玄青锦服,腰间系着文武双穗条,披着华贵貂绸,不怒自威,眼里的古静无波仿佛在告诉世人,他的运筹帷幄。
姜雪穗一边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一边不着痕迹地退到安全距离。
这里的谢危,仿佛一滩死水,没有一点求生欲望。
厌世,他厌世到无可救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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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再次被敲响推开,一个太监拿着一盘不同形式的刀进来,任由谢危挑选。
姜雪穗被这个太监吓到了,一个想法从她脑海里涌出。
谢府怎么会有独属于皇帝的太监?
唯一的可能……谢危反了。
反的相当彻底,相当胜利。
姜雪穗越来越搞不清楚,这到底是不是梦境。她心里隐隐约约有个想法,但是太过荒唐,她不敢宣之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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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亲眼看着谢危的目光停留在一把匕首上,那把匕首很漂亮,刀鞘上镶嵌一颗颗朱红的玉石。
谢危轻轻地拔开,刀刃间寒气四溢,光倒映在姜雪穗的眉眼上,她下意识地闭眼,这是一把开过锋的匕首。
姜雪穗眼睛刚刚睁开,就听见一个沉稳的声音
“给坤宁宫送去。”
那小太监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匕首,便快步地朝门外走去。
姜雪穗不知道这里的谢危想干什么,她抬眼看了谢危,发现他皱着眉不知想着什么,犹豫了片刻,她穿过经闭的房门,快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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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姜雪穗对坤宁宫的印象,是那个时代,女子最高权利的象征,它肯定是安定庄严的、神圣不容侵犯的。
那此刻,她看着眼前这个有些破败落灰的坤宁宫,眼里满是错愕。
来不及多想,她又一次穿墙而过。
“皇后娘娘,这是帝师大人叫我给您的,还望收下,奴才急着回去复命。”
小太监对于这位皇后没有多大的尊敬,可以说,现在整个皇宫上上下下的人都对这位皇后,没有任何尊敬怜悯之心。
前朝妖后,有何可敬?
但是,小太监能在谢危手里办事,面上功夫还是很有一套的,心里不屑一顾,面上也是给足功夫。
不过,到底还是道行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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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雪穗看着这个小太监,仿佛看见那个让她接圣旨老太监,想到了一些不好的回忆,后槽牙咬紧了,才没有当场发作。
她清楚地明白,发作没用。
“我收下了,替我感谢帝师大人。”
皇后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看那太监一眼,认真描眉,声音不喜不悲,听不出什么情绪。
姜雪穗抬眼看向那个人的背影,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怎么瘦了那么多?
沈玠倒台,朝堂暗涌,民间混乱,她怎么办?姜雪穗想到前世,她死的时候,姜家貌似也乱了。
“……姜雪宁”
姜雪穗想要开口叫她,却发现自己的身体逐渐虚化,连同声音一起。
姜雪宁仿佛听见有人叫她,抬眼向后面望去,这世上叫她全名的,也就只有她前不久身染恶疾去世的,跟她斗了一辈子的大姐……不对,是妹妹了。
姜雪宁回头,什么也没看见,只有那被人推开还未来得及关上的房门,屋外的萧瑟映入眼帘。
还有,在桌上摆着的,精美的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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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有人告诉我,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就是皇后……”
姜雪穗还没来得及想清楚刚刚是怎么回事,就听见了姜雪宁的声音。
她听完姜雪宁跟尤芳吟的对话后,心中无言,她不知道怎么评价眼前这个人。
于姜雪宁而言,她这个姐姐做的可真不称职。姜雪穗从未与姜雪宁敞开心扉地谈过几句话,她下意识地看不上姜雪宁,觉得她没有规矩,不学无术。
重生后,她也只是没有了对姜雪宁的偏见,仅此而已。
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姜雪穗想,我们的想法何其相似,都是想要在这世上寻找最好的路子,最高的地位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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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谁爱来谁来!”
姜雪穗笑了,她很喜欢这个尤芳吟,在尤芳吟身上,她能更加强烈地感觉到尤芳吟人格上的鲜活跟灵魂的自由。
她真正想要的自由。
“谢大人!”
姜雪宁对着宫门高声喊道
宫门被众多人推开,禁卫军从里到外把坤宁宫团团围住。
尤芳吟也被人带走,走前她看向姜雪宁的神情,满满的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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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场景寂静又怪异
姜雪穗就这样看着姜雪宁嘴巴一张一合,她却听不见半个字,却能在姜雪宁的神情里看见她的伤心跟决绝。
姜雪穗心里一紧,不由来的恐惧感从心底蔓延开来。
她紧紧地盯着姜雪宁的一举一动,生怕漏掉了什么神情动作,就连谢危跟在外头被捆着的燕临,她都漠不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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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间,姜雪穗看见姜雪宁从袖口里拿出来一把匕首,她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是,谢危给她的匕首。
她想干什么?
姜雪穗想走近,可又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昏暗的坤宁宫内,烛火即将燃尽
姜雪宁两行清泪,释然地笑了,她拔出匕首,向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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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呲——
匕首触碰皮肉的瞬间,姜雪穗能清清楚楚地听到一个声音把她的耳朵贯通。
她周围的一切又有了声响,慌乱的脚步声,兵器的碰撞声,甚至是烛火的熄灭声……还有,姜雪宁倒在地上的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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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雪穗目眦欲裂地看着自己的妹妹那刀划过的地方,血液从脖颈里喷涌而出,染红了殿堂。姜雪宁就这么倒在血泊中,脸上的两行清泪未干,她朱唇微翘,眼睛微闭,好似睡梦中一般。
她想阻止,她想叫喊。
可不知为何,她从头到尾,仿佛那伫立在坤宁宫门外的石像般动弹不得,连同声音也被夺了去。
明艳瑰丽的容颜上沾满了血污,却没有破坏她的美感,而是增添了我见犹怜的破碎感。
姜雪穗浑身自己的血液仿佛被冻住了一般,她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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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第一束光照在窗户上,透过那光窥见这坤宁宫的景象,赫然在目的,是地上皇后娘娘那绝世容颜,红色的血液反衬得她的脸庞更加白皙。
“宁宁!宁宁……”
燕临红了眼,跌跌撞撞地跑向倒在地上的姜雪宁,死命按住那如泉眼般滔滔不绝的伤口,鲜血染红了他的双手,他崩溃大哭,声嘶力竭道
“太医!快来救救她!救救她!”
姜雪穗死死地盯着这一幕,她转头看向谢危,发现他亦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不知道是看已无人气的姜雪宁,还是旁边痛哭流涕近乎崩溃的燕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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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危逼死了姜雪宁?
谢危逼死了她妹妹。
扑通——扑通——
她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慢,手也不可控地微微颤抖。
姜雪穗觉得谢危的面容愈加模糊,天旋地转,她觉得自己变得没有色彩,脑子里紧紧地绷着一根弦突然断裂,周遭的空气变得稀薄,每一次呼吸都异常困难。
她的头很疼,疼得她全身燥热起来。
姜雪穗双手用力拍打着头,也没有办法减轻痛苦,全身的冷汗直冒。
旁边的场景,跟她此刻的情境完全割裂开,她仿佛来时般与这里格格不入。
姜雪穗的周身不知何时,浮现出一个个光点,径直向外飘去,与外面的朝霞融为一体,消散于坤宁宫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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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姜雪穗在混沌中醒来,脑子里竟有些记不清,自己刚刚经历了什么。
她决定先按兵不动,整理一下她有些异常胀痛的脑袋。
姜雪穗感觉到自己的背后有人,就在她想要回过身去看的时候,那个人径直穿过她的身体,走了过去。
没等她反应过来,紧接着,两个,三个,四个……他们都直接穿过了姜雪穗,直直奔着谢府而去。
姜雪穗小跑过去,试着说话叫喊,用手触摸,用脚踢踹,用身体阻拦,无一例外都是以失败告终。
她只能先放弃试探,跟着他们的步伐,想要过去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违和感蔓延了她的全身,按理来说,她是这梦境的主人,她应是知道并且能控制这些人的行动跟思想。
为何?这梦境中的一切都是那么地……出乎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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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雪穗在他们背后,看着中间那个华贵却不俗气的轿撵,按下眼底的无错跟担忧,快步跟了上去。
那个轿撵,是皇后的独属。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轿子,嘴里不自觉地咬着齿边的软肉,手也无意识地攥紧。
姜雪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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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内走下来一个人,身着轻纱,难掩曼妙,面容精致,却难掩疲态。
轿撵落下,美人踏步。
姜雪穗在看见来人的瞬间,只觉气血上涌,一些场景从脑海里放出,血腥味在嘴巴里散开,遂及蔓延到鼻腔,尖锐的指甲硬生生扣进肉里。
她突然间就不管不顾了,声音在颤抖
“姜雪宁!还不快回去!”
“姜雪宁,你快回去好不好?!”
那个被她吼的人,显然不可能听见她说的话,叫侍女跟守卫通融,得到答复后,站定了一会,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雪宁,谢危不是你能招惹得起的,你会有危险的,快回去好不好……”
姜雪穗亲眼看着自己的妹妹,一步一步走了过去。她不知道怎么回事,为何会让她看见这一幕,经历过刚刚的场景,她怎么眼睁睁地让姜雪宁再去谢府?
但是,她无论如何叫喊哀求,都没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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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雪穗不明白,知晓这些东西的意义是什么,她在这里拦不住,回不去。
过去的她不知晓,现在的她帮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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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绝望深深地笼罩着姜雪穗。
“夫人……夫人……”
此刻的姜雪穗,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额前的细汗染湿了头发,她看上去整个人由内而外地脆弱。
碧云看着自己的大小姐好似快要醒过来了,喜极而泣地去叫她,却发现她难受地挣扎着,握住她的双手,急切地呼唤着姜雪穗
“夫人,醒醒,你不要吓我。”
姜雪穗的眼睛慢慢睁开,视线模糊不清,却也在慢慢恢复,待看清来人是碧云,她的脑子逐渐清醒。
她知晓那个所谓的梦结束了,呼出一口浊气,面无表情地安慰着这个在她怀里痛哭流涕的碧云
“我没事了……碧云,给我煮一壶茶水好吗?顺便帮我去煎副药。”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底在酝酿着别样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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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你疯了,姜雪穗?”
谢危书房内满地狼籍,纸笔落地,桌椅错落,地上泼墨……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这个面色刚刚还有些许苍白,此刻却因为过分挣扎,双颊有些潮红的人。
他皱眉地问道,第一次他读不懂这个人眼里肆虐的恨意。
“谢危,你现在最好……最好叫你的属下把我按紧点!如若不然,我就算死,也要一同拉你下地狱。”
经历了那么光怪陆离的梦境,按照她的理解,就是她前世死后的所发生的事情,姜雪穗怎么可能继续镇定自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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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醒来的那一刻,浑身的血液都在叫嚣着,杀了那个人。
什么为民造福,为国育才,姜雪穗不想管那么多,在她眼里,谢危就是个魔鬼!
姜雪穗最大的理智,就是支走碧云,让她没看见她发疯的样子。
她错了
她一开始就应该跟他同归于尽!
姜雪穗一人当然抵不过谢府的众多侍从,她被谢危关起来了,对外宣传染疾静养。
原本,新婚第二天新娘生病,而且还昏迷了两天就已经够晦气了,大婚不到七日,新娘出什么事对关注谢府的人,不好交代。
谢危不需要向别人交代什么,但是姜家需要。所以,谢危就同姜伯游如实告知了情况,事情就由姜家处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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