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清脆的铁链声响起,吵醒了在椅子上休憩的姜雪穗,她撑着头的手未落下,只是缓缓抬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盘饭菜。
“夫人,饭菜到了。”
姜雪穗回过头,继续闭眼,不再理会那些有的没的。
那侍从也是习惯了,把饭菜往桌子上轻放,最后留下碗筷,轻轻鞠个躬就掩上门,再次把链子拴上就走了。
良久,姜雪穗面无表情地看着已经凉透的饭菜,拿起筷子才开始用膳。
死道友不死贫道。
即使她现在有些食不下咽,也逼迫自己吃些东西,活着才是硬道理。
我宁愿守寡,也不想死在谢危前面。
姜雪穗心里想着,险些笑出声来,是苦笑,她现下有些后悔当初的冲动,但是再来一次,她还是会那么做。
当然,冲动是有代价的,在谢府拿剑指谢危,这在他人看来跟找死没区别。她不知道谢危的脑子里怎么想的,但她做了这件事的代价就是被软禁于谢府。
吃食不缺,自由不论。
这个惩罚在众人看来,轻的有些过。
找死需要无与伦比的勇气,姜雪穗知道,她想要活着,她有软肋,在没有把握之前,是不会再对谢危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伤害的。
说实话,她挺佩服发疯的自己。
于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暂时死不了,也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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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雪穗不知道现在外面怎么样了,已经过去了半个月,她的病早在几天前就彻底好了。她也在这半个月想了许多,她上辈子无法知晓跟无法改变的东西,这辈子还未发生,她还有机会。
而且,她发现了,这一世不知为何,每个人与上辈子的轨迹都有些许不同,这些都在告诉姜雪穗一个道理,恶果并非无法改变。
因果循环,姜雪穗认为,想要改变结果,需要找到原因。
谢危,就是她找到并企图解决的因。
她以前对这个人不说毫无兴趣,可以说是毫无关系。
也许,从她设计吉安郡主的那一刻;从她直面谢危的那一刻;从她把姜雪宁护在身后的那一刻;甚至是从她重生的那一刻开始,命运的齿轮就已经发生变化了,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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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雪穗对于谢危这半个月的漠视,由刚开始的愤怒后怕,到现在的不解坦然。
她真的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姜雪穗只能等,等谢危亲自来找她,等一突破口,等一个能让她恢复自由的方法。
——————
但是,等也得有个期限。
演戏嘛,不说擅长,一回生二回熟。
砰砰砰——
“有人吗?开门!”
姜雪穗磨蹭了半天终于吃饱喝足,直接上前打拍着门窗,大喊道
“放我出去!谢危,你有什么资格把我关在这!世人皆道你菩萨心肠,为国效力。我得圣旨传达,高嫁于你,本应心怀感激,陪伴左右,没想到你居然囚禁新婚妻子,不顾圣上颜面,滥用权威。你这么做,置皇威法治于何地?!”
还是熟悉的配方,胡扯一通。
“怎么?帝师当的久了,连自己的身份都不记得了吗……”
姜雪穗最擅长的,就是把事情闹大。
此番言语,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后果可想而知。姜雪穗没有任何筹码,能靠的就只有这张嘴。
但,姜雪穗知道谢府的守卫森严,这些话,根本就传不到府外,可能都传不出这间别院,她不用担心姜家跟那人会被影响。自始至终,这话都是说给他听的。
她知道自己的处境有多难堪,都是自己做错事的结果,可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谢危,你会遭报应的!”
说罢,她拿起桌子上的茶水,淡定地饮了几口,缓缓放下,眼神盯着紧闭的门,心下一横,顺手旁边的花瓶就向门口狠狠砸去。
“你们凭什么……限制我的自由!”
花瓶触地的瞬间发出的响声,混杂着瓶内水溅落在地的场景,这些在姜雪穗看来远远不够,于是,她撒泼似的抓起东西就往门口砸过去。
在这一刻,她好似真的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
一时间,咒骂声跟瓷器破碎声,围绕着这间看上去朴素的别苑。
——————
谢危听到侍从嘴里说出来的话语,怔神片刻,面上看不出来什么,可手上被硬生生按断的毛笔,却能无言地诉说主人的一些情绪。
地上跪着的侍从不明白自己的大人为何如此沉默,跪在地上的他有些不安,只能战战兢兢地等待帝师的下一步指令。
一时之间,寂静的书房内,仿佛掉落一根针都得以听闻,明明才夏日未过,冬日未至,在场的所有人,却能感受到一丝过秋的凉意,直刺心尖,叫人发麻。
作为知情者之一的萧然,听到那些话的瞬间,额间冷汗直冒,把头压得更低,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姜雪穗可能自己都未曾设想,自己有一天,能够真正地挑起谢危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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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身份……”
谢危想想这些时日明里暗里的动作,只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他细细理解着这几个字,放任脑海里浮现出各种场景,心里泛着莫名的酸涩,眼神晦暗锐利。
他索性放下那只断笔,任由它的墨水浸染自己辛苦批阅的账本。
“呵”
过了一盏茶,谢危抬起眼眸,看向把头压得极低的人,哑声道
“萧然,把她带过来。”
说罢,他直接坐在椅子上,随手一摆,所有人都有序离开,门终于被关上。谢危靠着椅,用手轻轻地揉按着睛明,皱眉又松开,忽而低沉地笑出声来
“自己的身份。”
她,又可否认清自己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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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然得令去到关着姜雪穗的地方,他一进门就已经是安静如往常了,想来是她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
他对姜雪穗不知作何评判,平日里多贤良安静的人,怎的遇见自家的大人就如此反常。
姜雪穗那日在进门前除了面容憔悴,脸色有些沉闷之外,于往常没有任何不同。所以,萧然才敢把她放进去。
未曾想,她竟然闹出这么大动静。
萧然进去的时候,脸色有一瞬间是呆滞的,上次自家大人的书房这么乱,还是半年前遇袭的时候。
他把姜雪穗带出书房,谢危就命令他,把人带到别院看管起来。
萧然记得,姜雪穗到了别院当夜又发起了高烧,那时自家大人来看过一眼。
谢危看着在床上神志不清留着泪的姜雪穗,半响,只说了几个字,就扬手而去
“救活她。”
之后的日子,自家大人就没有再提起过这个人,仿佛她不曾来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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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被打开,姜雪穗坐在那里安静地看着萧然,对周遭的混乱视若无睹。
“夫人,请跟我来。”
萧然对姜雪穗此刻已经没有好感,用着公式化的语气对她说道
“大人在茶房等您。”
姜雪穗看见萧然的时候,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不过被她掩饰地很好。
她今天乱来,是抱着试探的心态,没想过那么快就能见到谢危,毕竟帝师可没空理会一个言语中带着怨恨,行动上带着违抗的疯子。
竟然能见到,那就不用再发疯了。
姜雪穗苦中作乐地想着,她反应过来,自己定是哪句话戳中他的心窝子了。
这么想着,姜雪穗跟在萧然后面,一步一步地走出这个院落。
姜雪穗可不是一上来就这么魔怔的,她想通之后的时日,闹过求过、好好说道过,可都没有用。
不到万不得已,谁想被当成疯子。
——————
帝师府很大,比得上好几个姜家。姜雪穗来这半个月,第一次见识到谢府里面的气派。
高墙环护,绿柳周垂,青灰色的砖石路贯通整条道路,路面整洁干净,边上的装饰甚少,多是一些草木,路口处是些高挂的烛灯筒,旁边还站着一些守卫。
这里跟姜雪穗想象中的帝师府差不多,低调沉闷中透露着一丝威压。
她这一路走来,那些侍卫见到萧然都会下意识地俯首示意,而来来往往的侍从则是停下脚步,行礼后再继续打点手中的活计。
姜雪穗走这一段路,除了看见好两三个年纪轻的侍从,用隐晦好奇的目光打量她之外,再没有其余的关注。
于她而言,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一来,这证明了帝师府不养闲人,那些人做到了不听不看不问,姜雪穗没有办法从中下手。
二来,她搞了那么大动静,却好似错觉一般从未发生,倒是证实了她的想法,这里,你能看见什么听见什么,取决于这个府邸的主人想让你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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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烦了……
姜雪穗的心随着自己的思考一点点沉下去,面上却不动声色地望着前方,不疾不徐地走着。
他们直走到路口处有处分叉,旁边穿插着石子小道。萧然带着姜雪穗往那边走去,石道的尽头是一个拱门,红顶白墙,院内景物错落有致,看上去典雅韵味,墙内墙外完全不同的场景,在这里丝毫不觉得突兀。
“夫人,请。”
萧然在门口前站定,手一挥,显然不准备进去。
姜雪穗走之前,也不忘跟萧然行个礼,然后顶着他错愕疑惑的目光,缓步踏进了那个院子。
既然目的达到了,那只要她还是姜家大小姐,正常的礼数就不能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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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雪穗来不及欣赏那庭落景象,直接走近那个所谓的茶房,还未到门口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茶香味,想必主人已经等挺久了,她自然不会让他多等。
门口的两个侍从看见人到了,默契地拉开门板,低头向姜雪穗行了一礼。
透过屏风,她还不能看见谢危的全貌,但有的人就算坐在那里,就足以让你不容忽视。
姜雪穗踏过门槛,门被关上,门外的侍从也领命告退,这个茶房,真正就剩下他们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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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有再靠近,就在门口站定。等了一段时间,不见谢危开口,她没有转头离开,而是继续保持那个姿势,站在那里。
姜雪穗知道,谢危叫她来,但没说要见她,她只要来了,就可以了。
她在心里忍不住叹口气,哪有人未到,茶先泡的道理?不是她自作聪明,也不是她读得懂谢危,这只是……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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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危显然知道这个,他终于抬起头来,看向门口的倩影。
“可会泡茶?”
姜雪穗显然被这一句带偏了,下意识地回了句
“我会,但……”
谢危站起身来,上前几步,转过身背对着她,坐下,语气不容置疑
“你来。”
姜雪穗现在不太好过,但不妨碍她嘴角抑制不住的微抽,跟眼皮止不住地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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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了,既来之则安之。
姜雪穗穿过屏风,终于看见谢危,他此刻背对着她,那身玄青色的常服,她看着刺眼得紧。
她忍住心中的不适感,略过他坐在主位,抬头同他对视,那一眼,她忍不住蹙眉,太熟悉了。
锐利,阴翳,弃世,疯狂
姜雪穗脑海中,浮现出上一世他的模样,与此刻的他完全重合,她被吓出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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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煮开了,夫人。”
谢危把她的反应收入眼底,轻轻叩击桌面,示意她回神,他不懂姜雪穗为何会这样,但是他现在不想深究。
人在这,总有一天会知道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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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雪穗回过神来,再次看向谢危,他也淡定地回望着她。
她没能在谢危眼里,窥见他藏于眼底的野心勃勃,他只是带着平淡的眼光。
最终,姜雪穗败下阵来,老老实实地煮茶洗杯,不再纠结刚刚的错觉。
应该,是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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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你为何要杀我?”
谢危没有纠结今日姜雪穗的失言,而是问了她另一个问题。
一个在彼此看来,可有可无的问题。
姜雪穗手里的动作有一丝顿住,但很快恢复如常,想了又想,出声道
“大人,此刻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谢危当然知道没意义,她做都做了,纠结这些只会浪费时间。但是,他就想知道,单纯地想知道。
“一个人的恨意,不会莫名其妙地出现。我从前,从未与你有过交流。”
谢危难得解释他这么说的目的,他也知道她会回答什么,下一句直接堵住她的借口
“你对我的恨意,好似我杀过你至亲一般。”
姜雪穗被堵的说不出话了,她总不能把真相直接告诉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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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当我中邪了吧”
姜雪穗颇为无奈地感叹,仿佛那天发疯的人不是她,自嘲地笑了笑,就再没后话了。
她动作娴熟地摆弄着茶具,利落地为对面的人倒下一杯热茶,抬手示意他可以饮茶了,自己也拿起茶杯轻轻剐蹭了一下茶几,小口饮了起来
“许久未练的茶艺,到底是生疏了。”
姜雪穗盯着手中的这杯,余烟未尽的茶水,想着自己的处境,自顾自说道
“人,终究是不能自满。”
就像是茶水,若满则溢;看着那滚烫溢满的茶水,你选择那杯,要么把它倒掉一些,要么待它吹凉一些。
众所周知,凉透的茶水,只有被倒掉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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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穗,你难得认清自己。”
谢危难得认同她的话语,只是语气颇为嘲讽。他微笑地看着她,而后看向半举着的茶杯,里面的茶汤清澈明亮,品味着她泡的茶,茶水入口微甘,绵长且舒适,润着他的喉咙,慢慢回味苦涩的化开,醇香四溢。
“……”
姜雪穗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谢危。她好像认清自己了,又好像快要不认识自己了。
清醒?自知?贤静?疯魔?
她此刻,迷茫着,又坚定不移地想要把路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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