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暖寒襟

冰冷的河水漫过腰际，腐朽霉烂的气息如同粘稠的液体，死死塞满口鼻。黑暗浓重得如同凝固的墨汁，唯有紧贴在臂弯伤口上的那枚金线流苏穗子，散发着微弱却执着的暖金色光芒，如同寒夜孤舟上唯一不灭的星火。

掌心紧贴着穗子，能清晰地感受到它正变得滚烫！一股温和而磅礴的暖流，正源源不断地透过冰冷的金属扣环，涌入宇文珩那恐怖翻卷的伤口深处，如同无声的甘泉，冲刷着幽蓝的剧毒。他心口处那靛青的狼首图腾，光芒已从狂暴的幽蓝烈焰，沉淀为一片柔和而稳定的光晕，如同沉睡的凶兽终于被安抚。

他滚烫的身躯不再剧烈痉挛，沉重地倚靠在我怀里。每一次呼吸虽依旧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却变得绵长而平稳。惨白的脸上，冷汗混着幽蓝毒血凝结的痕迹，紧锁的眉峰终于微微舒展，仿佛卸下了万钧重担，陷入一种近乎脆弱的沉眠。

方才那如同濒死挣扎的惨嚎和狂暴气息，仿佛只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噩梦。

只有臂弯伤口处，那被穗子紧贴的皮肉边缘，幽蓝的毒血仍在缓慢渗出，只是颜色淡了许多，那股甜腻焦糊的腥臭也被一种奇异的、如同阳光晒过干草的暖香所取代。

有用……这穗子……真的有用！

巨大的狂喜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交织冲撞，让我浑身脱力，几乎要抱不住他沉重的身躯。冰冷的河水浸泡着下半身，刺骨的寒意丝丝缕缕地向上攀爬，与怀中这具滚烫如熔炉的身体形成诡异的拉锯。

“呃……” 怀中的人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幼兽梦呓般的呻吟。

紧接着，他那颗沉重的头颅，竟在无意识的昏睡中，极其自然、甚至带着一丝依赖地，更深地埋进了我的颈窝！滚烫的额头紧贴着颈侧敏感的肌肤，灼热的呼吸拂过锁骨，带来一阵阵令人战栗的麻痒。一只滚烫的大手，在冰冷的河水中摸索着，竟如同寻找依靠的孩童，极其笨拙地、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猛地攥住了我环在他腰侧的一只手腕！

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我的腕骨！

“嘶……” 剧痛让我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地想挣脱。

“别动……” 一声模糊不清、沙哑得如同砂砾摩擦的低喃，带着浓重的睡意和一种……近乎命令的虚弱霸道，从他紧抿的唇边逸出，热气喷在我的耳廓。

他攥得更紧了。仿佛我那只手腕，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支撑他漂浮在痛苦深渊之外的浮木。

黑暗、冰冷、窒息的空间里，这突如其来的、带着绝对掌控意味的禁锢和依赖，如同最烈的酒，混合着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灭顶的混乱心绪，瞬间冲垮了所有防线。

身体僵住。冰冷的河水依旧在缓慢上涨，已漫过胸口，带来沉甸甸的压迫感。霉烂的气息萦绕不去。

唯有颈窝处那颗滚烫的头颅，和手腕上那只如同铁钳般滚烫的大手，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霸道地宣告着这个男人的脆弱与……掌控。

时间在黑暗和冰冷的包裹中粘稠地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也许是一个时辰。

怀中沉重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起来！

“呃……冷……” 宇文珩紧蹙着眉头，身体在冰冷的河水中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唇齿间溢出模糊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呓语。那攥着我手腕的力道，也随之更紧了几分，仿佛要将我一同拖入冰冷的深渊。

冷？

我微微一怔。他身体的温度明明依旧滚烫如火，如同燃烧的炭块，怎么可能冷？

然而，他的颤抖如此真实。那紧蹙的眉头和唇边溢出的模糊字眼，带着一种孩童般的无助，与平日那个冷酷如魔神般的男人判若两人。

（内心自白：毒……是余毒在作祟？还是这冰冷的河水……）

来不及细想。看着他因寒冷而微微瑟缩的模样，一种近乎本能的冲动压倒了所有。

我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抽动那只被他死死攥住的手腕——并非挣脱，而是反手，用冰冷的手指，轻轻覆上了他紧握着我手腕的那只滚烫大手的手背。

肌肤相触的瞬间，一股强烈的电流再次窜过！肩胛处的烙印猛地灼热起来！

他仿佛感受到了这细微的回应和那一点冰冷的覆盖。紧蹙的眉头极其细微地松动了一丝，身体颤抖的幅度也似乎……小了一些。

就在这时！

“穗……穗……” 一声更加模糊、如同梦魇深处的呢喃，毫无预兆地从他紧抿的唇间滑出！声音很轻，轻得几乎被河水流动的汩汩声淹没，却如同惊雷般狠狠炸响在我的耳畔！

穗穗？！

他在叫谁？！这亲昵到近乎……狎昵的称呼！

难道……难道他昏迷中……竟将我错认成了别人？！那个……让他珍视穗子的人？！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冰冷的屈辱感，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紧了心脏！方才因他脆弱依赖而生出的那点混乱心绪，瞬间被这声梦呓击得粉碎！

（内心自白：呵……果然……宇文珩，你心里装着的，从来都是那个让你珍视穗子的“穗穗”！而我……不过是你复仇路上顺手捡来的“血引”和“战利品”！）

怒火和巨大的委屈冲上头顶！我猛地用力，想要彻底抽回被他攥住的手！

“别走……！” 他仿佛感知到了我的抗拒和愤怒，在昏睡中发出一声更加急促、带着浓重恐慌和哀求的呓语！那只攥着我手腕的大手，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如同烧红的铁箍，死死地、不容分说地将我的手腕更紧地按在了他滚烫的胸膛上！紧贴着那稳定搏动、散发着柔和光芒的狼首图腾！

“冷……好冷……” 他无意识地重复着，身体颤抖得更厉害，滚烫的额头更深地埋进我的颈窝，灼热的呼吸带着浓重的依赖，拂过敏感的肌肤。

那紧贴着手背的胸膛，滚烫而坚实。狼首图腾的搏动，如同沉稳的鼓点，透过肌肤清晰地传来。还有那一声声带着恐惧和哀求的“别走”……

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怒火，在这极致的脆弱和毫无防备的依赖面前，竟如同撞上礁石的浪花，瞬间溃散。

身体僵硬地被他禁锢着，冰冷的河水已漫过胸口，带来窒息般的压迫。心口的位置，却如同揣着一块滚烫的炭，烧得人五内俱焚。

我该怎么办？

推开他？任由这剧毒和冰冷的河水吞噬他？

还是……

黑暗中，我缓缓低下头。视线仿佛穿透了浓稠的黑暗，落在怀中那颗埋在我颈窝、如同寻求庇护的猛兽般的头颅上。又缓缓移向自己那只被他死死按在他心口的手。

那只手的手背上，还残留着他滚烫的指痕。

许久。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叹息般的低语，混合着冰冷的河水气息，从我的唇边逸出，消散在黑暗里，连自己都未曾听清：

“麻烦……”

僵硬的肩膀，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认命般的松懈，微微沉下。

环抱着他腰身的另一只手臂，无声地收紧了些许，将他滚烫的身躯更深地拥入怀中，用自己的体温，为他抵挡那源自骨髓深处的、名为“蚀心吻”的寒毒幻境。

冰冷的河水，依旧在缓慢而固执地上涨。

腐朽的船板，在死寂中发出细微的呻吟。

黑暗无边。

只有那枚紧贴着他伤口的金线穗子，依旧散发着微弱而温暖的、恒定的金色光芒。

如同这绝望寒夜里，唯一无声的契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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