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芒余烬

江尧把行李提前寄去了学校，开学当天他登上去北京的高铁。江诚和宋昭送他到车站，宋扬没来，不过他也没指望她能来，她肯定高兴得不得了，以后终于不用再看见他这个讨厌鬼了。

那次旅行之后，他明白，他们之间不只是因为家庭、嫉妒、看不惯这些原因，似乎还是因为价值观并不契合，所以才不断生出各种各样的矛盾。他望着窗外的景色沉思。

转念一想，上了大学，他今后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宋扬上了高中也会越来越成熟，他们或许以后就不会这样了呢？退一万步，她和他根本没有建立关系的必要，只需在江诚和宋昭面前演演就好了不是吗？反正他们互相讨厌，三年还是三十年都一样。

然而宋扬的情况，在升入高中后更为糟糕。她刚走进教学楼，就看见公示板上印的上年高考光荣榜。他是全校第六，板上他面无表情的照片贴得很高。她匆匆看了两眼就走了，她一点都不想再看见他的脸、听见他的名字。

为什么非要上报家庭情况这种东西？老师走到她身边时，略显震惊地说，“哎？你哥哥是江尧啊？”她身躯一震，愣了几秒后纠正道，“啊……对，他是我继兄。”班主任笑着扶了扶眼镜，“哈哈他以前是我学生呢，好好学习，可别最后输给你哥哥噢。”她衣裙飘飘地走了，剩宋扬在座位上，攥着笔的手微微发抖。

走廊的柱子上贴着优秀毕业生的照片，好巧不巧的，江尧的照片就贴在三班门口，宋扬一出门就能看见。照片被装在烫金的相框里，里面的江尧穿着校服，眉宇间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感，又带着些成熟的锐气。照片上的江尧有多风光，宋扬就有多难受，嫉妒、不甘、烦躁、无力，种种情绪缠绕着她，她只能颓靡地走进教室学习。

这照片如同乌云一般笼罩着她，无论如何都甩不掉也赶不走，甚至会在她失意时，在她头顶下一场暴雨。

江尧整理好宿舍的物品，三个舍友也陆续到了，分别叫陆远舟、邢皓文和谈宴清，都是同专业的。当天晚上，四人出去吃了个饭，没多久就建立了友谊。

江尧洗完澡躺到床上，几人很自然地聊到了家庭。江尧知道他这种情况不多，他也从未因此自卑过，但在听见他们完整且和谐的家庭时，还是略微有些伤感。陆远舟和邢皓文都是独生子，谈宴清有个双胞胎哥哥，“你有个妹妹啊？”谈宴清问，“嗯，高一了今年。”“是这个吧？”他指着他桌上，他高考完拍的那张照片问，“你妹妹还挺可爱的耶。”“……嗯，确实。”

两天后江尧开始军训，或许是外形条件太好，军训第一天就被选拔去了国旗护卫队，还有邢皓文。两人于是脱离班级的队伍，跟着其他护卫队的成员一起训练。

四个人走在学校里算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来要联系方式的人不少，男女都有，江尧略多。面对女生，他为了不让人家尴尬，让对方扫了他的码，但后面没通过，面对男生，就随便用“我有女朋友了”“手机没电了”的借口拒绝。

宋扬在学校里过得一点也不安生，在老师眼里，她似乎一直被扣上一顶“江尧妹妹”的帽子，动不动就将他们两个人进行对比。老师会走到她身边，带着刻意的亲切说，你哥哥当年……她才不想听他当年的什么丰功伟绩还是什么风流韵事，她听见江尧两个字就烦。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他怎么样和她有什么关系？第一次期中考后，她在教室后面贴着的成绩单上找着自己的名字。三十四名。她内心算不上失落，她知道她是卡着分数进的创新班，分班时她是班级倒数第五。

晚自习下课，九点半，学生都在收拾东西回家。宋扬正准备走出教室，却被她叫住，她跟着她来到走廊。“我看完你的分数……”她翻着宋扬的数学试卷和答题卡，眯着眼睛叹了口气，“你这成绩还是有很大进步空间的，排名多少啊？”罗燕比宋扬高一点，宋扬微低着头，看着她锁骨的位置。“班排34，年排……101。”

“哦……”她把试卷还给宋扬，若有所思地说道，“你哥哥，江尧，以前从来没掉出过前二十的，你知道吗？”宋扬接过试卷，没说话。“你现在的学习态度很不好，课下有没有复习整理啊？你哥不是才刚毕业吗？把你哥高一的笔记拿过来看，看看他是怎么记的……”

浑浑噩噩听完她的说教，九点五十了。她收拾好书包，往校门口走，然后飞快地骑车回家，气愤到没注意路上的车，差点被一辆轿车撞到。

回到家，她把自己关在书房，订正着物理卷子，空荡荡的房间只有笔和纸的摩擦声。试卷上镶着几个大大的红叉，那是她对答案时自己画的。她在草稿本上不断列着公式，不断计算着数字，怎么也算不出和答案相同的结果。疯狂算错，重来，再算错，再重来……

草稿本被胡乱的黑红笔迹填满，宋扬把计算过程一遍遍划掉，直到两三张纸被划破，笔尖都弯折。“烦死了……”她咬着牙，手不住地颤抖，猛的把笔往前扔。笔帽在接触到地面时被弹掉，支离破碎的笔身在地上滚了几圈，最终滚到江尧书桌底下。

他的书桌被收拾的干干净净，她又想起了以前和他在这里一同学习的日子，他当时那么认真，她从未见过他做题做到崩溃的样子……江尧……又是江尧！

她好恨，她恨江尧，恨他突然闯进她的世界，恨他的优秀，恨他的目中无人，恨他的冷血，恨他装得彬彬有礼温润如玉，恨他轻而易举就能得到所有人的认可和喜欢，恨他连毕业以后都像个阴魂不散的鬼一样压在她头上！

更让她恨的，是她自己——她竟然，在嫉妒他。

她为什么要嫉妒他？难道她比她差吗？他是学习好没错，但她画画也得过奖啊？而且他那么冷血、高傲、表里不一，她的人比他好多了不是吗？她干嘛要嫉妒他呢？可她就是不受控制地嫉妒他了。

眼泪“啪嗒”一声，落在她灰色的校服裤上，留下一块深颜色的水渍。她摘掉眼镜，快速抹去脸上的泪水，翻开新的一页稿纸，重新拿起笔写了起来。

外面传来一阵飞机的引擎声，秋天的风刮在窗户上，发出响声。不是说她是废物吗，她就证明给他看，一想到他到时候不可置信的样子，她就高兴。江尧，等着瞧。她这样想着，向对面空空如也的座位比了个中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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