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洋彼岸

茱莉亚音乐学院的琴房比许明真想象的小得多。九月的纽约闷热难耐，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一台施坦威钢琴和一把椅子，连窗户都只有笔记本大小。她摘下眼镜擦了擦汗，第27次练习肖邦的《革命练习曲》。

"节奏，注意节奏！"下午大师课上教授的话仍在耳边回响，"许小姐，你的技巧完美，但音乐不是数学！"

琴房门被敲响，一个金发脑袋探进来："时间到了，下个是我。"

许明真看了眼手表——已经超时十五分钟。她向对方道歉，收拾乐谱时一张照片从文件夹里滑落：她和宋雨晴在高中音乐教室的合影，两人站在钢琴旁，宋雨晴正往她脸上抹蛋糕奶油。

"女朋友？"金发女孩捡起照片，吹了声口哨，"真酷。"

"只是...朋友。"许明真下意识回答，耳朵却烧了起来。她迅速把照片塞回文件夹，逃离了琴房。

纽约的夕阳将校园染成橘红色。许明真坐在宿舍床上，盯着笔记本电脑上的时间——北京时间早上七点，周三，她和宋雨晴约定的视频日。手指悬在呼叫键上方，她却突然犹豫了。

来茱莉亚一个月，她还没告诉宋雨晴自己被分到了预备班，也没说因为语言问题错过了两次重要演出选拔。电话那头宋雨晴总是兴高采烈地讲述她在唱片公司的进展——虽然许明真从她眼下的青黑看出事情没那么顺利。

视频邀请突然自动弹出，宋雨晴的脸占满整个屏幕。她剪了更短的头发，右耳上的音符耳钉闪闪发亮。

"迟到了三分十八秒，会长大人。"宋雨晴叼着牙刷，声音含糊，"被哪个金发美女绊住脚了？"

许明真推了推眼镜："琴房排队..."

"骗人。"宋雨晴凑近镜头，牙膏沫还沾在嘴角，"你每次都会提前半小时去占位置。"

被戳穿的许明真叹了口气，镜头转向窗外的纽约夜景："...今天又被教授骂了。说我的演奏'像机器人'。"

屏幕那端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吉他扫弦的声音。宋雨晴弹了几个音符，是她们高中时一起写的《裂缝中的光》。

"记得第一次排练吗？"宋雨晴的声音混在琴声里，"你说我弹得太自由，我说你弹得太死板。"

许明真不自觉微笑起来："然后我们吵了一架，你把可乐泼在我的乐谱上。"

"结果那成了我们最好的版本。"宋雨晴停下弹奏，"许明真，你知道茱莉亚为什么录取你吗？"

许明真握紧了拳头："因为我父亲给学院捐了款？"

"放屁！"宋雨晴的脏话让许明真吓了一跳，"是因为你在决赛那天，敢当着全国观众的面即兴改谱子。那种生命力，才是音乐最他妈珍贵的东西。"

许明真的眼眶突然发热。她低头掩饰，却看到宋雨晴发来一个新文件：《给机器人会长的一封信》.mp3。

"睡前听。"宋雨晴做了个鬼脸，"我去开会了，那群老古董又要改我的编曲。"

视频突然断开，留下许明真对着黑屏发呆。她点开那个音频文件，是宋雨晴弹的钢琴曲——肖邦的《革命练习曲》，但被改编得面目全非，加入了大量摇滚元素和即兴段落，却奇异地保留了原曲的灵魂。

音频最后，宋雨晴的声音突然响起："听见了吗？这才是音乐——规则是用来打破的，明真。"

那天晚上，许明真梦见了高中音乐教室。宋雨晴在弹琴，而她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把斧头。

十月的期中演出，许明真提交的曲目让导师大吃一惊——肖邦与摇滚的融合版《革命练习曲》。演出当天，她摘下眼镜，解开一丝不苟的发髻，手指落在琴键上的瞬间，仿佛听见宋雨晴在耳边说："砸烂那些规则，会长大人。"

曲终时，创作系的教授们集体起立鼓掌，而传统钢琴系的几位老师则皱紧了眉头。

"大胆的尝试。"她的主导师评价道，"不完美，但有灵魂了。"

回到宿舍，许明真发现门上贴着一张便条："今晚八点，琴房B207，带上你的叛逆精神。——J"

琴房B207是茱莉亚最老的琴房，传说李斯特曾在那里弹过琴。推开门，许明真惊讶地发现里面挤满了学生——亚洲面孔占了大半。

"许！"韩国留学生金敏珠挥手，"快来，国际学生地下音乐会！"

那晚，许明真第一次尝试完全即兴演奏。没有乐谱，没有计划，只有流淌的音符和此起彼伏的掌声。回到宿舍已是凌晨，她迫不及待地给宋雨晴发消息：【我明白你说的"生命力"了。】

宋雨晴秒回：【视频证明，不然我不信。】

当宋雨晴的脸出现在屏幕上时，许明真注意到她身后的背景不是唱片公司，而是一个狭小的地下室。

"新工作室，"宋雨晴转动镜头，展示墙上贴满的乐谱和泡面箱子，"公司那群白痴把我编曲改得面目全非，我只好自己搞个地方创作。"

许明真皱起眉头："你住在那里？"

"偶尔...等等，别转移话题！"宋雨晴眯起眼睛，"说好的表演呢？"

许明真把电脑转向钢琴，弹了一段今晚的即兴创作。弹完转身，发现屏幕里的宋雨晴一动不动，像是卡住了。

"宋雨晴？"

"再...再弹一次。"宋雨晴的声音有些奇怪。

许明真重新弹了一遍，这次加入了更多细节。当她再次转向屏幕时，发现宋雨晴的眼眶红了。

"怎么了？"

"没什么..."宋雨晴揉了揉眼睛，"就是...突然觉得你长大了，会长大人。"

她们隔着屏幕相视而笑，许明真的指尖轻轻触碰屏幕上宋雨晴的脸。

十一月的纽约突然降温。许明真在琴房熬夜准备宋雨晴的生日礼物——一首原创钢琴曲《耳钉之歌》。灵感来自那对音符耳钉，旋律在古典框架下融入了宋雨晴最爱的摇滚节奏。

生日视频通话定在午夜十二点（北京时间下午一点）。许明真提前半小时就在琴房架好电脑，调试好摄像头角度。当宋雨晴的脸出现在屏幕上时，她正被唱片公司的同事围着切蛋糕。

"许大会长专属视角~"宋雨晴把手机转向自己，展示办公室的庆祝场面。许明真注意到她瘦了不少，锁骨在领口处显得格外突出。

人群散去后，宋雨晴溜到消防通道，点了支烟："所以，我的礼物呢？"

许明真调整摄像头，让钢琴完整入镜："闭上眼睛。"

琴声响起时，宋雨晴的烟掉在了地上。许明真全神贯注地弹奏着这首秘密创作一个月的曲子，甚至没注意到屏幕那端的宋雨晴已经泪流满面。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许明真转向屏幕，愣住了："你...不喜欢？"

宋雨晴摇摇头，手指触碰着右耳的耳钉："你什么时候..."

"从送你那天就开始构思了。"许明真轻声说，"只是...一直没勇气写完。"

宋雨晴突然把手机贴近，许明真能清晰地看见她睫毛上挂着的泪珠："等我一下。"

屏幕一阵晃动，宋雨晴似乎跑回了那个地下室工作室。吉他声响起，是《耳钉之歌》的变奏版，更加狂放不羁，却完美契合原曲的灵魂。

"生日快乐。"演奏结束后，许明真轻声说。

宋雨晴在屏幕那端微笑，手指轻轻触碰镜头，仿佛在抚摸她的脸："最好的生日礼物。"

她们约定圣诞节在纽约见面，宋雨晴说公司终于同意用她的原创编曲发单曲，正好可以借宣传机会出国。

视频挂断后，许明真收到一封陌生邮件，主题栏空着，附件是一个视频文件。点开后，她看到宋雨晴在唱片公司会议室与高层激烈争执的画面。

"要么用原版，要么解约！"视频里的宋雨晴拍着桌子，"我不是我妈，不会任你们摆布！"

"别忘了违约金，宋小姐。"一个阴冷的声音说，"你赔得起吗？"

视频戛然而止。许明真反复检查发件人——匿名加密地址。她立刻给宋雨晴打电话，却转入了语音信箱。

窗外，纽约的初雪悄然飘落。许明真盯着电脑屏幕，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琴键。明天是期末演出的最后一次彩排，然后...她看了眼墙上贴着的圣诞倒计时——还有23天。

琴房门被敲响，宿管阿姨的声音传来："熄灯了，许小姐。"

关灯后，许明真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手机屏幕亮起，是宋雨晴发来的消息：【刚开完会，累死了。圣诞见，会长大人。】

许明真回复了一个"晚安"的表情，没有提及那封匿名邮件。但当她翻身时，摸到了枕头下那本已经翻烂的护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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