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城中村的告别式

拆迁倒计时牌跳到“0”的那天，天空飘着细如棉絮的雨。陈冬冬站在出租屋中央，看着墙上未完成的涂鸦——戴厨师帽的兔子举起胡萝卜烟花，女孩的裙摆刚画出一半，颜料盘里的钴蓝色还未干透。

“冬冬，帮我搬下电视！”楼下传来王婶的呼喊。他转身时，看见林小满抱着纸箱从走廊经过，蓝色工牌已被摘下，露出后颈那颗浅褐色的痣。她抬头，目光撞上他腕间新缠的绷带——昨夜父亲砸烂数位板时，他用碎玻璃在掌心划下了第一道星轨。

“给你。”她从口袋里掏出个油纸包，塞进他手里就匆匆离开。拆开时，里面是块用保鲜膜包好的绿豆糕，还有张便利贴：“少熬夜，你的手......”字迹在末尾洇开，像滴落在宣纸上的墨。陈冬冬咬了口糕点，甜味里混着雨水的涩，忽然想起小时候奶奶做的米糕，也是这样带着阳光的温度。

午后，拆迁队的推土机开进巷子。陈冬冬蹲在老槐树下，用炭笔在速写本上画最后一幅素描：林小满蹲在废墟里，小心翼翼地捡起半块碎瓷，上面还留着半朵褪色的雏菊——那是她母亲陪嫁的碗。推土机的轰鸣声中，她忽然抬头，冲他举起碎瓷片，嘴角扬起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冬冬！”父亲的怒吼从身后传来。男人喝得满脸通红，拽着个穿红袄的姑娘闯进来，“这是李寡妇家闺女，明天就领证！”陈冬冬攥紧炭笔，看见姑娘手腕上戴着和林小满同款的银镯子，指甲却被咬得参差不齐。速写本被抢走撕成两半，炭粉飘进他的眼睛，刺痛中他听见自己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你敢跟老子作对？”父亲的巴掌落下来，却被突然冲过来的林小满挡住。她的鼻子撞上陈冬冬的肩膀，眼眶瞬间通红：“叔，别这样！”李寡妇家姑娘趁机躲到推土机后面，掏出手机开始拍视频，镜头扫过陈冬冬后颈的胎记，屏幕上弹出“灾星转世”的弹幕。

“都让开！”拆迁办主任张成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来，“阻挠拆迁属于违法行为——”话音未落，林小满突然举起那张泛黄的地方志：“这里曾是钦天监遗址，按文物法规定......”话未说完，文件被张成一把夺走，金表在她手腕上划出红痕。

雨突然变大了。陈冬冬看见林小满的母亲在人群中哭着下跪，拆迁队的人开始抢她手里的鞋垫，而王婶的兔子玩偶被推土机碾成碎片。他摸出机械怀表，表盖内侧的奶奶照片已经模糊，齿轮间渗出的不再是机油，而是暗红的液体——像极了画稿里的火星。

“跑！”林小满突然抓住他的手。两人在废墟中狂奔，雨水混着泥浆溅在裤腿上，身后传来父亲的叫骂和张成的怒吼。他们躲进废弃的地下室，潮气中弥漫着霉变的味道，头顶传来推土机碾压钢筋的巨响。林小满的呼吸喷在他颈侧，带着薄荷糖的清凉：“他们要埋了这里......埋了所有的回忆。”

手机在此时亮起，是陌生号码发来的定位。陈冬冬看着地图上的废电厂冷却塔，想起昨夜未完成的星图交易。林小满凑近屏幕，突然指着那个坐标：“这是......明代观星台的旧址！”她的指尖划过他的胎记，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冬冬，你奶奶的话也许是对的......你是钥匙。”

头顶的楼板突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陈冬冬扯下脖子上的机械怀表，用力砸向墙面——裂缝中透出幽蓝的光，竟与他画中的星轨一模一样。林小满掏出藏在鞋垫里的拆迁补偿款存单，蘸着雨水在墙上画出古星图，当最后一笔落下时，地面突然震动，露出通往地下的石阶。

“跟我走。”他握住她的手，掌心里的星轨疤痕与她腕间的红痕重叠。身后传来父亲的哭喊声，混着拆迁队的叫骂，但他们没有回头。下到第三层台阶时，林小满忽然笑了，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释然：“你知道吗？我本名不叫小满，是我自己改成了‘满’，因为......”

“因为你想填满所有遗憾。”陈冬冬替她说完，指尖拂过她后颈的痣，“而我，想成为你的星图。”

雨停了。当他们站在地下观星台中央时，头顶的废墟传来混凝土坍塌的轰鸣。陈冬冬打开数位板，借着应急灯的光补全最后一笔星图，林小满则将母亲的银镯子放在观测仪上——镯身上的花纹，竟与墙面的古代星纹完全吻合。

地面突然亮起无数光点，组成流动的银河。林小满看着陈冬冬后颈的胎记在光中渐渐发亮，像真正的星星落入人间。远处传来消防车的警笛声，而他们的手机同时收到消息：

-陈冬冬：“您的插画作品《城中村的星图》已入选国际新人展”

-林小满：“深圳文创公司录取通知：请于9月1日报到”

推土机的铁臂最终碾平了城中村，但在某个深夜，路过的拾荒者看见废墟中闪过两道光——那是两个奔跑的身影，女孩的裙摆扬起星尘，男孩的手中握着永不熄灭的画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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