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葬岗的土是松的,踩上去能陷进半只脚。凌辰跪在新堆的土坟前,指尖抚过那块歪歪扭扭的木牌——“虎子之墓”四个字是石头用烧黑的木炭写的,笔画粗重,有些地方还洇着深色的斑,像是没擦干净的血。
坟前摆着三个肉包子,是今早石头冒险回西街买的,还冒着热气,油汁浸透了油纸,在坟头的草叶上滴出点点金黄。虎子生前总说,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顿顿吃肉包子,吃到撑,现在愿望实现了,他却再也吃不到了。
“帮主,该走了。”石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哭腔。他的胳膊缠着新换的布条,是苏小雅给的金疮药,药效好得惊人,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但他总觉得那伤在隐隐作痛,像是在提醒他什么。
凌辰没动,目光越过乱葬岗的坟堆,望向萍都的方向。城墙在晨雾里露出灰黑色的轮廓,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吞噬了虎子的命,也吞噬了他们曾经以为能守住的安稳。
“二当家呢?”凌辰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石头的身子僵了僵,低下头:“他……他说去东边探探路,看看有没有斧头帮的人,让我们在这儿等他。”
“探路?”凌辰扯了扯嘴角,露出抹冷笑。他说的二当家,是阿牛——那个在街头混战里断后,被斧头帮砍了三刀还死死抱住对方腿的壮汉。前几天凌辰清点人手时,见他勇猛,又识几个字,便让他当了二当家,负责帮派的杂务,没想到……
“他什么时候走的?”
“就……就刚才,你给虎子哥摆包子的时候。”石头的声音越来越小,“他还拿走了我们剩下的大半铜板,说……说要去买些伤药。”
凌辰猛地站起身,后背的伤口被牵扯得疼,他却像没感觉似的,转身就往乱葬岗东侧的密林走。那里有一条小路,能通往南边的官道,是他们原本计划好的退路。
“帮主!你去哪?”石头赶紧跟上,小胖和丫蛋也跟了上来,几个幸存的小贩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咬咬牙,拎着扁担跟在后面——他们已经没地方可去了,西街被斧头帮占了,家也没了,只能跟着凌辰这条“恶龙”走。
刚进密林,就听到前面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凌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带着众人躲到一棵老槐树后,透过枝叶的缝隙往前看——
小路中间,阿牛正和一个穿着黑褂子的人说话,那人背对着他们,看不清脸,但腰间露出的虎头木牌,明晃晃地昭示着身份——黑虎帮的人!
“……放心,凌辰那小崽子现在就剩下一口气了,后背的伤没个十天半月好不了,身边就几个半大孩子,掀不起什么浪。”阿牛的声音带着谄媚的笑,和平时在凌辰面前的憨厚截然不同,“我已经把他们引到乱葬岗了,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你们只要带二十个人来,保证把他们一网打尽!”
黑虎帮的人嗤笑一声,声音尖细,像只公鸭:“阿牛,你倒是聪明,知道跟着独眼李帮主才有活路。不过……”他突然转过身,露出张布满麻子的脸,正是黑虎帮的二当家,麻脸张,“独眼李帮主说了,要亲眼看到凌辰的人头,才肯给你许诺的好处。那小崽子狡猾得很,你确定能把他困住?”
“绝对没问题!”阿牛拍着胸脯,伤口的疼让他龇牙咧嘴,却依旧笑得谄媚,“我在他们的水囊里加了点‘好东西’,是从药铺偷的蒙汗药,再过半个时辰,保管他们一个个睡得像死猪,任你们宰割!”
躲在树后的石头瞬间变了脸色,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水囊——那是刚才阿牛“好心”递给他的,说里面的水是干净的,让他给大家分一分。他刚才没舍得喝,现在想来,后背的冷汗“唰”地下来了。
丫蛋的手紧紧攥着菜刀,指节泛白,眼里的泪在打转——她一直觉得阿牛哥是好人,上次她被斧头帮的人追,是阿牛把她藏在柴房,自己引开了追兵,怎么会……
凌辰的拳头攥得死紧,指甲嵌进掌心,血珠滴在地上的枯叶上,洇出小小的红。他不是没怀疑过阿牛——这人虽然勇猛,眼神里却总有种说不清的算计,尤其是独眼李派人来招降时,他看独眼李的眼神,带着种异样的渴望。但他没想到,阿牛会用这种方式背叛,用弟兄们的命换自己的活路!
“好!”麻脸张笑得眼睛眯成了缝,拍了拍阿牛的肩膀,“只要事成,独眼李帮主说了,让你当斧头帮的三当家,吃香的喝辣的,比跟着那个小崽子强百倍!”他吹了声口哨,密林深处立刻传来脚步声,十几个穿着黑褂子的汉子钻了出来,手里的砍刀、短棍在晨光里闪着寒光。
“人带来了,你带路吧。”麻脸张把一把短刀塞给阿牛,“要是敢耍花样,这刀就捅进你的心窝子!”
阿牛接过短刀,脸上的笑更谄媚了,转身就往乱葬岗的方向走,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脚步轻快,完全不像个刚挨了三刀的人。
“帮主……”石头的声音带着哭腔,手里的铁条攥得发抖。
凌辰没说话,从怀里掏出苏小雅给的最后一颗爆炎符——那符箓用黄纸画着复杂的纹路,边缘还沾着淡淡的灵气,是炼气二层修士才能催动的法器。他原本想留着防身,现在看来,是用得上了。
“石头,带丫蛋和小胖往密林深处跑,那里有个山洞,是以前猎人藏东西的地方,你们先躲进去。”凌辰把爆炎符塞进石头手里,指尖在他手心快速写了个“等”字,“告诉他们,我随后就到。”
“那你呢?”石头死死抓住他的胳膊,指甲掐进他后背的伤口,疼得凌辰倒吸一口冷气。
“我去会会咱们的‘好二当家’。”凌辰的声音冷得像冰,眼神里的狠劲比面对铁头王时更甚,“他不是想拿我的人头换好处吗?我就给他这个机会。”
他没再给石头说话的机会,猛地推了石头一把,自己则像只灵猫般窜向旁边的灌木丛,借着枝叶的掩护,悄无声息地跟在阿牛和黑虎帮的人身后。
炼气一层的灵气在体内运转,让他的脚步轻得像片叶子,落地时几乎没有声音。他能听到阿牛在前面和麻脸张吹嘘:“那小崽子现在肯定还在哭呢,他哪知道,我早就跟独眼李帮主搭上了线……上次街头混战,要不是我故意放斧头帮的人进巷口,他们能输得那么惨?虎子那蠢货,还真以为我是为了帮他断后……”
每句话都像一根毒刺,扎进凌辰的心里。原来虎子的死,不是意外,是有人在背后捅刀子!原来街头混战的失败,不是因为对方人多,是因为身边藏着条毒蛇!
阿牛还在说,说得眉飞色舞,麻脸张听得哈哈大笑,笑声在密林里回荡,惊起一群飞鸟。
凌辰的目光落在阿牛的后颈上——那里有块月牙形的疤,是上次被斧头帮的人砍的,凌辰亲手给他敷的药,用的是苏小雅给的最好的金疮药,现在那疤淡得几乎看不见,却像只眼睛,在嘲笑他的愚蠢。
快到乱葬岗了,阿牛突然停下脚步,指着虎子的坟:“他们就在那!我刚才走的时候,还看到那小崽子跪在坟前哭呢!”
麻脸张示意手下放慢脚步,自己则和阿牛躲在一棵老槐树后,探头观察。十几个黑虎帮的汉子握紧了武器,屏住呼吸,像一群等待捕猎的狼。
凌辰躲在坟堆后面,能看到阿牛脸上的得意——他在等,等黑虎帮的人冲上去,等他们发现“沉睡”的弟兄,等自己的人头被砍下来,送到独眼李面前领赏。
可惜,他等不到了。
凌辰突然从坟堆后窜出来,手里握着块从坟头捡的青石板,足有二十斤重,朝着阿牛的后脑勺就砸了过去!
“砰!”
一声闷响,像西瓜被砸裂。阿牛的笑声戛然而止,身体晃了晃,难以置信地转过头,眼睛瞪得滚圆,嘴角溢出黑血,他看着凌辰,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额头撞在虎子的坟头,震得那块木牌晃了晃。
麻脸张和黑虎帮的人都懵了——这变故太快,快得让他们反应不过来。
“杀了他!”麻脸张最先回过神,怒吼着挥刀冲上来,“敢杀我的人!老子剁了你!”
凌辰没躲,他看着倒在地上的阿牛,看着虎子坟头晃动的木牌,突然觉得一股狂暴的力量从心底涌出来,炼气一层的灵气在体内疯狂运转,比爆气丹的效力还强!
他捡起阿牛掉在地上的短刀,迎着麻脸张的刀冲上去,刀光交错,发出刺耳的“锵”声,震得他虎口发麻,却硬是把麻脸张的刀逼开了半寸!
“你不是想知道《吐纳诀》的下落吗?”凌辰的声音带着血的腥气,眼神里的狠劲让麻脸张都打了个寒颤,“我告诉你,就在虎子的坟里!有本事,你自己挖!”
麻脸张一愣,下意识地看向虎子的坟堆——独眼李早就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找到《吐纳诀》的下半部,那可是能让凡人修仙的宝贝!
就在他分神的瞬间,凌辰动了!短刀贴着麻脸张的手腕划过,“噗嗤”一声,血珠溅起,麻脸张的刀“哐当”落地,他捂着手腕惨叫,疼得在地上打滚。
“杀了他!快杀了他!”麻脸张的惨叫声里带着恐惧。
十几个黑虎帮的汉子蜂拥而上,砍刀、短棍劈头盖脸地砸过来。凌辰却像疯了一样,不闪不避,只是往前冲,短刀捅进一个汉子的肚子,拔出来时带出一串血,他甚至没看那汉子一眼,反手又把刀刺向另一个人的喉咙!
他的身上添了无数道伤口,胳膊被砍了一刀,深可见骨,腿上被棍子砸中,疼得他几乎站不稳,但他的眼睛却越来越亮,像两团燃烧的火。
他想起虎子把最大的窝头塞给他时的笑,想起石头为了护他被砍伤的胳膊,想起丫蛋偷偷给他缝补的破褂子,想起那些跟着他抢地盘、挨刀子、却从未说过一句怨言的弟兄……
这些人,才是他的家人,是他的命!
“啊——!”凌辰发出一声怒吼,像头受伤的野兽,短刀横扫,劈断了最后一个冲上来的汉子的腿,然后他没再看那些哀嚎的人,转身就往密林深处跑。
他知道石头他们在等他,知道前面的路还很长,知道独眼李和斧头帮的人不会善罢甘休,但他不怕。
背叛的毒刺虽然疼,却也让他看清了人心,明白了什么才是值得用命去守护的。
跑出很远,他回头看了一眼——乱葬岗的方向,血腥味混着晨雾弥漫开来,阿牛的尸体还躺在虎子的坟前,像个耻辱的标记。
凌辰的拳头攥得更紧了,指甲深深嵌进伤口,血和汗混在一起,在身上画出狰狞的痕。
“阿牛,虎子……”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你们的仇,我会报。总有一天,我会让那些背叛者、那些刽子手,血债血偿!”
密林深处,石头、丫蛋和小胖正扒着山洞的缝隙张望,看到那个带血的身影跑过来,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阳光穿透树叶,在凌辰身上投下斑驳的影,他的伤口还在流血,却挺直了腰杆,像一株在石缝里顽强生长的野草。
背叛的毒刺虽然扎进了心里,却也让他长出了更坚硬的铠甲。
这条路,注定要用血和恨铺就,但他会走下去,带着弟兄们的命,走到能让所有人都挺直腰杆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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