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里潮湿的霉味混着雨水的腥气,呛得我鼻腔发酸。阿宝的小脸贴在我颈边,烫得吓人。我把他往怀里搂了搂,指尖碰到他手腕时一颤——太烫了,比刚才更烫了。
萧衍站在门边没动,浑身湿透的衣料紧贴在身上,露出后背一道狰狞的伤疤。那是昨晚逃亡时被冷箭划的,当时血把他的衣裳都浸透了。我记得他倒在地上时的样子,脸色白得像纸,可还是撑着身子要追我。
“阿宝烧得太厉害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让开。”
他没动。
我抬头看他,月光从裂缝漏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那双眼睛还像从前一样黑,只是眼尾多了几道细纹。他老了,我忽然意识到这点。我们都不再是当年那个在御花园里吵架的新婚夫妻了。
“进屋再说。”他说。
我没应声,抱着阿宝往里走。萧衍侧身让我过去,衣角扫过我的袖子,带起一阵凉意。香炉里的灰被风吹得四散,扑到墙上那幅画像上。画中女子眉眼温柔,额间一点朱砂,嘴角含笑。
前朝长公主的脸,和我有七分相似。
我靠着墙角蹲下,把阿宝放平。他呼吸急促,小脸红得发紫。我翻出药包,手指却抖得厉害,连药瓶都握不稳。萧衍的手突然伸过来,接过药瓶,轻轻拧开盖子。
“让我来。”他说。
我猛地抽回手,“别碰他。”
他顿了顿,把药瓶递回来,“好。”
我喂阿宝吃药时,他忽然抓住我的手指。那力道小得可怜,像是随时会断掉的线。我低头看他,他眼皮颤了颤,嘴里喃喃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
“说什么?”我凑近了些。
他嘴唇动了动,这次我听见了:“娘……疼。”
我眼泪一下就涌出来。这孩子从小就跟着我东躲西藏,连个安稳觉都没睡过。我咬住嘴唇,指甲掐进掌心,硬生生把眼泪逼回去。
“你信不信我?”萧衍忽然开口。
我没抬头,“你说呢?”
他沉默片刻,走到画像前停下。手指抚过画框,声音很轻:“她死的时候,我见过。”
我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前朝长公主。”他转过身,目光落在我脸上,“她不是被斩首的。太后让人把她关在冷宫,一点点折磨死的。”
我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我爹那时候还是太子。”他继续说,“他想救她,可太后不许。后来……后来我偷偷去看她,她已经快不行了。她拉着我的手,说:‘若有一日我女儿活着回来,请你护她一世平安。’”
我死死攥住阿宝的手,指节发白。
“我答应了。”萧衍的声音有些哽咽,“可我后来才知道,她口中的女儿,是你。”
我闭上眼,眼泪从睫毛间滑下来。娘亲临死前也是这样握着我的手,说:“昭宁,记住你是谁。”我以为她是病糊涂了,原来……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低声问。
“我怕你知道真相后恨我。”他走近几步,“我怕你离开我。”
我冷笑一声,“你现在才知道怕?”
他没说话。
我站起身,把阿宝往怀里抱了抱,“让开。”
“等等。”他伸手拦住我,“你先看这个。”
我皱眉看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纸。纸角已经破损,但上面的字迹清晰可见——
“奉太后手令,废沈氏中宫之位,贬为庶人,即刻送往冷宫。”
我的手一抖,差点把纸掉地上。
“这是我爹登基那年写的。”萧衍的声音很轻,“那天我刚继位,太后让我亲手写下这道诏书。”
我盯着那几个字,胸口一阵剧痛。原来娘亲不是病死的,她是被毒死的。原来我早就该被废了,只是因为沈家势力太大,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我把这道诏书烧了。”他说,“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办法回头了。”
我抬头看他,眼里全是泪,“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些?”
“我不敢。”他声音有些发抖,“我怕你知道这些后,就真的不要我了。”
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现在才明白?”
他忽然伸手抓住我的胳膊,力道大得让我一疼。我瞪着他,他却一眨不眨地看着我,“给我一次机会。”
“什么?”我愣住。
“让我陪你救阿宝。”他说,“让我重新认识那个被我错过的人。”
我摇头,“太晚了。”
他抓着我的手更紧了些,“不晚。”
我挣扎了一下,想抽手,却被他攥得更牢。他的手掌粗糙温暖,掌心有茧子,是握剑留下的。我记得小时候,他就是这样牵着我的手在御花园里练字。
“放手。”我说。
他没动。
我抬头看他,发现他眼里也有泪光。那瞬间,我忽然想起很多事。想起新婚夜他坐到天明,只为等一个宫女来牵他的手;想起白芷死后他跪在冷宫三天三夜;想起昨晚他为我挡箭,血顺着他的背往下淌……
“萧衍……”我声音哽咽,“你为什么总要这样?”
他忽然松开手,退后一步,“对不起。”
我愣住。
他从未这样说过。以前他总是沉默,或是用别的事转移话题。可现在他说“对不起”,声音轻得像是怕惊到谁。
我抱着阿宝往后退了一步,他没再靠近。我看着他,忽然觉得他整个人都变了。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也不是那个优柔寡断的太子,就是一个男人,站在我面前,满脸的悔意。
远处传来马蹄声,还有人说话的声音。我心头一紧,把阿宝往怀里搂紧了些。萧衍也听见了,转身挡住门口。
“让他们来。”他说,“这次,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面对。”
我望着他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的同心结。那是我们成亲时系的,已经褪色了,可还是紧紧缠着。
[未完待续]我望着他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的同心结。那根红绳已经褪成浅粉色,却还紧紧缠着。
马蹄声越来越近,还有人说话的声音。我听见有人喊:“往这边追!”
萧衍动了动脚踝,那里藏着一把短刀。他没有回头,只说:“你带着阿宝从后门走。”
“那你呢?”我问。
“我在这里拦住他们。”
我抱着阿宝站起来,腿有些发麻。阿宝烧得更烫了,小脸通红。我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得吓人。
“快走。”萧衍低声说。
我没动。
他忽然转过身来,走到我面前。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轻轻放进我手里。“里面是解毒的药,你记得按时给他吃。”
我低头看着那个纸包,手有些抖。
他伸手替我扶正斗笠,声音很轻:“我小时候生病,是你守着我三天三夜没合眼。”
我猛地抬头看他。
“现在轮到我了。”他说,“你信我一次。”
我还没开口,外面忽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紧接着,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皇上,属下参见皇上。”
萧衍眼神一冷,右手已经按在刀柄上。
我抱着阿宝往后退了几步,靠在墙边。香炉里的灰被风吹得四处飘散,有一片落在画像女子的脸上。
门外又进来几个人,都穿着黑衣。为首的那个掀开斗篷,露出一张疤脸。“皇上传召,奴才不敢不来。可太后那边……”
萧衍打断他的话:“太后那边,自然有我交代。”
疤脸男子笑了笑,笑容有些狰狞:“太后说,前朝余孽必须斩草除根。”
我心头一跳,把阿宝搂得更紧了些。
萧衍站在门口,挡住了他们的视线。“阿宝不是前朝血脉。”
疤脸男子挑眉:“皇上确定?”
“沈家当年确实收养了前朝公主的女儿,但那孩子早夭了。”萧衍的声音很稳,“阿宝是我和淑妃之子,与前朝毫无关系。”
我浑身一震。
“淑妃三年前就难产死了。”疤脸男子冷笑,“皇上莫非连自己宠妃的死活都记不清了?”
萧衍突然笑了,“淑妃确实死了,但她死前托我把孩子送出宫。我把他交给沈家抚养,对外宣称是沈家庶出。”
我死死盯着他的后背。
疤脸男子沉吟片刻,“既如此,不如让那孩子跟我们回去验明身份。”
“不必了。”萧衍转身看了我一眼,“他已经中毒,撑不了多久。”
我心口一痛。
萧衍又道:“你们回去告诉太后,就说我已经处理妥当。”
疤脸男子眯起眼睛,“皇上这是要护着他们?”
“不是护。”萧衍说,“是赎罪。”
话音未落,他忽然抽出短刀,闪电般刺向疤脸男子。对方反应也快,拔出佩剑格挡。两人瞬间交上手,刀光剑影间,火星四溅。
我抱着阿宝往后退,退到墙角。香炉翻倒在地上,灰扑扑地扬起来。画像上的女子仿佛也在看着这一切。
外面又冲进来几个黑衣人,直奔我而来。萧衍大喝一声:“走!”
我转身往庙后跑,脚下一滑,差点摔倒。阿宝在我怀里轻轻动了动,嘴里喃喃说了句什么。
我咬紧牙关,冲进雨幕中。
身后传来打斗声,还有血溅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我不知道萧衍能不能撑住,也不知道他说的那些话是真是假。
阿宝忽然咳嗽起来,咳出一口黑血。我慌忙停下,翻开药包,手指颤抖着去拿药瓶。
就在这时,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轻轻按住我的手。
“别慌。”是个陌生的声音,“我是来帮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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