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七章 偷跑
我独自在荒野中跋涉了七个日出日落。
背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但每一次肌肉的牵动仍然会带来尖锐的疼痛,饥饿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我的胃。
我学会了用鼻子拨开灌木丛,寻找可以食用的嫩叶和树皮;学会了用脚掌感知地面的震动,提前察觉危险;学会了在烈日当空时躲在岩石的阴影下保存体力。
最困难的是找水,大象需要大量饮水,而我再没有人类带领我去那些熟悉的水塘。
第三天,我几乎因脱水而倒下,直到闻到一丝潮湿的气息,顺着气味找到了一个隐藏在岩缝中的小水洼。
我把鼻子深深探入那珍贵的液体中,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夜晚是最孤独的,没有巴鲁的次声波交流,没有其他大象的低鸣,只有风吹过草叶的沙沙声和远处鬣狗的嚎叫。
我常常仰望星空,那些星星比在人类镇子上看到的要明亮得多。
有时我会想起老拉吉死前的眼神,想起图克被烧焦的尸体,想起巴鲁最后绝望的哀鸣。
这些记忆像刺棒一样戳着我的心脏,但它们也给了我继续前进的力量。
第八天清晨,我在一片开阔的草原上发现了足迹。
新鲜的大象脚印,还有人类的靴印和车辙。
我立刻绷紧全身肌肉,耳朵警觉地舒展开来。
这些痕迹通向东方,那里有一片茂密的森林。
我本该远离任何人类活动的迹象,但某种直觉让我改变了方向。
我小心翼翼地沿着足迹前进,保持下风向,以免被人类发现我的气味。
随着距离缩短,我开始听到熟悉的声音:铁链的碰撞、木材的摩擦,还有人类粗鲁的吆喝。
爬上一处小土坡后,我终于看到了他们。
那是一支由十二头大象组成的运输队,每头象都背负着沉重的木材,在人类的驱赶下缓慢前行。
我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这些象和我一样,腿上套着铁环,背上布满伤痕,他们低着头,机械地迈着步子,眼中是那种我再熟悉不过的麻木。
正当我准备转身离开时,一个熟悉的轮廓吸引了我的注意。
在队伍中间,一头右耳缺了一块的公象正艰难地迈着步子。
他的背部比上次见面时更加凹陷,走路时左后腿明显跛着,但他的的确确就是——
“巴鲁?”
我几乎要用声音喊出来,及时刹住,改用次声波发出最微弱的信号。
那头象的脚步突然顿了一下,他困惑地抬起头,左右张望。
“巴鲁,是我,阿卡。我在你右边的山坡上。”
这次他听到了。
他的长鼻子微微颤抖,眼睛瞪大,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麻木的表情。
我知道他害怕被人类发现异常。
“你还活着……”巴鲁的次声波里充满难以置信,“他们开枪打中了我的腿,我以为他们杀了你。”
“他们以为杀了我,但我逃了。巴鲁,你的腿……”
“会瘸一辈子。”
他的次声波苦涩而平静:“他们觉得我不值钱了,准备把我卖到屠宰场,这支队伍就是送我去那里的。”
愤怒像野火一样在我胸中燃烧。
我看着那些手持刺棒的人类,他们正不耐烦地催促象群加快速度。
一个特别肥胖的男人走在巴鲁旁边,时不时用带钩的棍子戳巴鲁受伤的后腿,每次触碰都让巴鲁痛苦地颤抖。
“逃吧,巴鲁。现在,趁他们不注意。”
“不行…太疼了…而且其他象…”
我明白他的意思。
即使巴鲁想逃,他的伤腿也跑不远。而且象群被铁链连在一起,一头象的异常会立刻引起注意。
“等我。”
我只发出这两个字,然后悄悄退到山坡背面。
我必须救巴鲁,救所有这些象。
但怎么做?我只有一头象的力量,而人类有武器、有车辆、有枪。
我回想起镇上的那次失败逃亡,明白单靠蛮力是不够的。
我需要计划,需要帮助。
太阳渐渐西沉,运输队在一处开阔地停下来过夜。
人类把象群拴在一排粗大的木桩上,生起篝火,开始喝酒吃肉。
我潜伏在附近的灌木丛中,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当月亮升到最高点时,大多数人类已经醉醺醺地睡去,只留下两个年轻守卫,即使这两人也昏昏欲睡,时不时打着哈欠。
这是我等待的机会。
我小心翼翼地接近象群,保持在下风向。
最外围是一头年轻的母象,她疲惫地闭着眼睛,鼻子无力地垂在地上。
“不要出声,”我用最轻的次声波对她说道,“我是来帮助你们的。”
母象猛地睁开眼睛,惊恐地看着黑暗中突然出现的我。
我立刻示意她安静:“别怕,我和你们一样,我想救你们离开这里。”
“离…开?”
她的次声波充满困惑,仿佛这是个完全陌生的概念。
“自由。像野象那样生活。”
她眼中的困惑更深了:“但…我们是家象,家象必须有主人。”
这正是人类长期灌输的思想,像铁链一样束缚着我们的心灵,比腿上的铁环更难挣脱。
“看看你的背,”我轻声劝道,“看看你腿上的伤。这是你应该过的生活吗?在野外,没有刺棒,没有铁链,你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吃任何想吃的东西。”
母象低下头,似乎在思考这个难以想象的可能性。
就在这时,一个守卫突然站起来伸懒腰,朝我们这个方向走来。
我和母象立刻静止不动,融入黑暗中。
守卫在离我们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解开裤子小便。
尿液的气味强烈地冲进我的鼻孔,但我连肌肉都不敢抽动一下。
终于,他系好裤子,晃晃悠悠地回到篝火旁。
危机暂时解除,我继续与母象交流:“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玛…玛拉。”她犹豫地回答我。
“玛拉,你想一辈子这样生活吗?你的孩子也会被戴上铁链,背上伤痕。”
玛拉的眼睛湿润了:“我…不知道还有其他方式…”
“有的,”我坚定地说道,“帮我唤醒其他象,我们可以一起反抗。”
我让玛拉用次声波唤醒她旁边的象,一头接一头,像野火传递消息。
大多数象起初都像玛拉一样困惑,但渐渐地,我看到了他们眼中燃起的光芒。
那是我在老拉吉最后的目光中看到的东西,是几乎被磨灭但从未完全消失的野性。
最后,消息传到了巴鲁那里。他的次声波充满担忧:“阿卡,这太危险了,上次我们——”
“这次不一样,”我打断他,“这次我们有整个象群。”
“人类有枪…”
“我们有大象的力量。”
我坚定地回应他:“巴鲁,还记得你问我为什么要反抗吗?这就是为什么。不仅为了我们自己,还为了所有像我们一样的象。”
沉默良久,巴鲁终于回应:“告诉我该怎么做。”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我们开始了行动。
在玛拉的帮助下,我悄悄接近拴着象群的木桩。
这些木桩深深插入地下,但对一头成年公象的力量来说不算什么。
我用额头抵住最中间的木桩,后腿蓄力,猛然一推。
木桩发出危险的吱呀声,但没断。我再次用力,这次加上了全身的重量。
随着一声脆响,木桩从中间裂开。
一个守卫被这声音惊醒,迷迷糊糊地站起来。
“什么声音…”
他嘟囔着,朝象群走来。
我迅速躲到玛拉身后。
守卫举着火把粗略检查了一圈,看到断裂的木桩时皱起眉头,但醉意让他反应迟钝。
就在他转身准备叫醒其他人时,玛拉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她伸出鼻子,轻轻推了守卫一下。
守卫踉跄几步,火把掉在地上。
他愤怒地咒骂着,伸手去拿腰间的刺棒。
这正是我们等待的信号。
“现在!”我用最大的次声波喊道。
所有象同时发力,挣脱已经松动的铁链。
巴鲁用他完好的三条腿站起来,发出一声响亮的鸣叫,那是我们象群传统的战斗呼声。
其他象纷纷响应,一时间,象鸣声震彻黎明前的荒野。
人类全被惊醒了,慌乱地抓起武器。那个肥胖的领队尖叫着:“控制住它们!开枪!”
但为时已晚。
愤怒的象群已经冲破了束缚,开始反击。
一头年轻的公象用鼻子卷起地上的火把,扔向人类的补给车。
火焰迅速蔓延,照亮了混乱的场面。
“别恋战!”我对象群喊道,“向西方跑!那里有河流,可以掩盖我们的气味!”
象群跟着我冲出营地,奔向自由。
巴鲁虽然跛着腿,但速度并不慢,玛拉跑在他旁边,时不时用鼻子扶他一下。我断后,确保没有象掉队。
身后传来零星的枪声和人类的咒骂声,但很快就被我们甩远了。
当太阳完全升起时,我们已经跑到了河边。
象群迫不及待地冲进清凉的水中,畅快地饮水和沐浴,洗去多年的奴役痕迹。
巴鲁走到我身边,我们像小时候那样用鼻子互相缠绕。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他的次声波激动得有些颤抖,“谢谢你回来救我。”
“我答应过带你去看南方的丛林,”我回应它,“大象从不说谎。”
玛拉走过来,眼中闪烁着新的光芒:“现在我们去哪里?”
我望向远方,那里是无边的草原和隐约可见的山脉。
“先休息,然后继续向西。人类会追捕我们,但世界很大,总有他们找不到的地方。”
一头年长的公象走近我们:“我从出生就在人类的控制下,从未想过有一天能自由行走。年轻人,你给了我们一份珍贵的礼物。”
我看着这群伤痕累累但眼中重新燃起生命之光的象,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责任和希望。
我们不再是人类的财产,不再是没有名字的‘某家的象’,我们是自由的生灵,是大地之子。
“这只是一个开始,”我对所有象说道,“前方还有很多困难,但只要我们在一起,就没有什么能让我们再次戴上枷锁。”
象群发出欢快的鸣叫,声音在广阔的草原上回荡,传向远方的地平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