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最后一场直播
八月十九号下午五点,我把校服裤脚的橡皮筋拽了拽,听见书包里的物理练习册滑出半寸,边角在硬壳笔记本上蹭出沙沙声。还有七天开学,初二的课本在书桌上摞成小塔,最上面那本《数学》的封面上,老妈用红笔圈了个日期——“8.26,开学”,笔迹扎眼得像道没愈合的伤口。
手机在飘窗垫上震动,抖音推送的红点亮得像颗小火星。点进去时,屏幕已经被蓝色荧光棒浇成了海,JJ的上海演唱会直播刚开场。我蜷在藤椅里,把空调被搭在腿上,看他穿着银色亮片外套从升降台升起来,前奏炸开的瞬间,弹幕里“初二党报到”的评论像群受惊的麻雀,扑棱棱飞过屏幕。
“《一千年以后》!”我对着屏幕扯了扯嘴角。上周在超市货架前,这首歌突然从广播里钻出来,老妈推着购物车撞了我一下:“听得眼睛都直了,作业写完了?”现在她在厨房炖排骨,高压锅的喷气声混着远处的蝉鸣,倒比直播间的欢呼声更像夏天。屏幕里的JJ眨了眨眼,眼角的纹路比海报上深些,像老妈那件洗褪色的棉T恤,看着踏实。
第二首《新地球》的鼓点砸下来时,我起身去冰箱摸酸梅汤。玻璃罐碰到瓶起子的脆响里,听见他唱“是进步或是退步”,突然想起期末物理考砸后,我把卷子折成小方块塞进床底的旧球鞋。老妈扫床底时抖出来的瞬间,阳光斜斜地照在那个鲜红的“62”上,她没骂我,只是把排骨炖得格外烂,筷子一戳就散在汤里。那时候总觉得初二是道很远的坎,跨过去就能把错题本清空,可现在它就在眼前,像演唱会的聚光灯,躲不掉也逃不开。
《圣所》的旋律刚起,弹幕里突然炸开“激光笔!”的惊呼。我把手机举高些,果然看见舞台边缘窜过几道绿光,像小区里熊孩子玩的激光手电,总在晚饭后晃别人家的窗户。JJ正弯腰和前排观众击掌,银色外套的亮片扫过镜头,晃得人睁不开眼,他指尖的弧度让人想起上周帮老妈搬花盆时,她捏着我胳膊说“长肌肉了”的力道,暖烘烘的。
中场插播广告时,我去阳台收校服。风卷着晒过的洗衣粉味扑过来,吹得衣角在栏杆上打秋千。手机里飘出《记得》的前奏,我光着脚跑回房间时,副歌正漫过听筒——“谁还记得是谁先说,永远的爱我”。老妈在厨房喊“汤好了”,我应了声,突然想起她昨天翻出我小学的奖状,在冰箱上贴了三层,最底下那张“歌唱比赛三等奖”都泛黄了,她却摸着说“我闺女小时候唱歌像黄莺”。
激光笔又冒出来了,这次直直扫过JJ的脸颊。他偏头的动作快得像躲避飞来的苍蝇,手里的话筒却稳如磐石,《木乃伊》的节奏卡得丝毫不差。弹幕里“保安干什么”的评论刷成了墙,我捏着玻璃杯的手指收紧,冰凉的杯壁印出月牙痕,像上次被老妈发现偷偷打游戏时,攥皱的作业本边角。厨房的高压锅“嗤”地放了下气,老妈的声音传过来:“看什么呢?汤要凉了。”
《美人鱼》的间奏里,JJ抬手擦汗。镜头怼到他手背上,青筋像地理老师画的等高线,藏着看不见的用力。我突然想起老妈总说“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她年轻时在纺织厂上班,手指被机器磨出的茧子比这青筋更显眼,却能绣出整面墙的十字绣。屏幕右下角弹出“初二物理公式速记”的推送,我反手划掉,继续看舞台上的蓝色灯牌,像片不会退潮的海,比小区游泳池的水蓝得真实。
《豆浆油条》响起时,我从书包侧袋摸出半块绿豆糕。上周老妈去早市,排队半小时买的,说“吃了清热”,结果我搁在书包里忘了吃,现在咬下去还有点硬。听JJ唱“我知道你和我都像是豆浆油条”,突然想起老妈每天早上六点起来煎蛋,蛋黄总留着给我,自己啃蛋白边,说“我不爱吃溏心的”。屏幕里闪过道绿光,落在JJ握着话筒的手上,那只写过无数歌词的手顿了半秒,又稳稳扬起,像在说“没事”,就像老妈摔了一跤还笑着说“不疼”的模样。
《小酒窝》的合唱声震得手机发烫。我端起酸梅汤喝了口,甜味里带着点涩,像上周和老妈吵架时,她红着眼圈却往我碗里夹排骨的样子。镜头里的JJ正笑着和观众互动,酒窝里盛着的灯光,突然让人想起老妈眼角的笑纹,是被我气出来的,也是被我逗出来的。厨房传来碗碟碰撞的声音,她大概在盛汤,勺子刮着锅底的声响格外清晰。
激光笔越来越嚣张,有次甚至直射镜头,屏幕绿得像生物课本里的叶绿体。弹幕里的愤怒像沸腾的水,有人骂“保安是摆设吗”,有人刷“举报了”。可JJ像没看见似的,唱《那些你很冒险的梦》时,高音飙得比小区楼顶的避雷针还稳,尾音带着点沙哑,像被砂纸磨过的旧课桌,反而更有故事感。老妈端着汤走进来,往我面前一放:“什么事这么吵?”我把手机往旁边挪了挪:“演唱会。”她瞅了眼屏幕:“这人唱歌挺卖力,就是底下不太平。”
《因你而在》的前奏里,我数了数书包里的笔记本。语文、数学、英语……还差本物理错题本,老妈说明天去文具店买。手机里的鼓点越来越密,JJ站在舞台中央,绿光在他背后织成网,他却张开双臂,像在拥抱整个夏天。老妈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剥蒜,蒜皮落在地上的轻响,和着音乐里的钢琴声,倒像种特别的伴奏。“这歌挺好听,”她突然说,“比你天天听的那些叽叽喳喳的强。”
《新地球》第二次响起时,我跟着轻轻哼。歌词记不全了,调子却像刻在DNA里,和老妈的唠叨、高压锅的喷气声、窗外的蝉鸣混在一起,成了这个暑假最后的背景音。激光笔突然扫过字幕屏,把“新地球”三个字照得发绿,像上次我打翻墨水瓶染绿的练习册,老妈没骂我,只是蹲在地上用棉签蘸着肥皂水擦了一下午。
《子弹列车》的快节奏里,JJ跳得很用力。汗水顺着下颌线往下掉,砸在话筒线上晕开深色,像我在练习册上反复涂改的公式。老妈剥完蒜起身要走,突然回头说:“这种人就该抓起来,好好的演出搅得乱七八糟。”她的语气像在说小区里乱停车的车主,带着点朴素的正义感,我点点头,突然发现她鬓角有根白头发,在灯光下亮得显眼。
《Wonderland》的灯光暗下来时,只有追光灯跟着他移动。绿光在黑暗里更扎眼,像夏夜乱撞的萤火虫。JJ走到舞台边缘,声音透过电流传来:“谢谢你们来。”疲惫里带着股韧劲儿,像老妈每天下班回来,明明累得直捶腰,却还是笑着问“想吃什么”。厨房的抽油烟机又响了,大概在炒青菜,油烟味混着蒜香飘进来,是家的味道。
《不存在的情人》响起时,我裹紧了空调被。窗外的天开始擦黑,路灯的光晕透过纱窗渗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格子影,像初二的课程表。屏幕里的绿光落在他的吉他上,琴弦反光的瞬间,他弹出个清亮的泛音,像老妈用缝纫机时突然卡线,又轻轻拽顺的线头。
《黑夜问白天》的副歌里,镜头扫过前排哭红的眼。有人举着“十年老粉”的灯牌,眼泪在光里亮晶晶的。老妈端着炒好的青菜走进来,看见我盯着屏幕,突然说:“开学了好好学,周末想看还能看回放。”她的话像颗糖,轻轻落在心里,我“嗯”了一声,突然发现她炒的青菜里,胡萝卜切得像小星星。
激光笔还在晃,保安好像根本没管,弹幕里的骂声越来越凶。JJ却像没看见,唱《交换余生》时钢琴弹得格外温柔,尾音里带着点叹息,像老妈看我作业时轻轻皱起的眉头。我把酸梅汤喝完,玻璃杯底的冰块叮当响,像在为这音乐伴奏。
《曹操》的鼓点震得手机嗡嗡响。我数着歌词里的“尔虞我诈”,突然想起老妈说“初二是爬坡,再累也得往上走”。她年轻时在纺织厂三班倒,硬是靠自学考了会计证,现在总说“没什么难的,只要想做”。屏幕里的绿光还在跳,像永远不知道累的跳蚤,可JJ的声音稳得像座山,把那些嘈杂全压了下去。
《不死之身》唱到一半,JJ扯掉了外套。白色T恤贴在背上,汗湿的痕迹像幅抽象画。老妈收拾着碗筷,突然说:“这人真不容易,这么折腾还唱得这么稳。”她的语气里带着点佩服,像在说小区里那个推着轮椅带老伴散步的奶奶,风雨无阻。我突然想起寒假的时候发烧,老妈整宿没睡,用酒精棉擦我的手心,天亮时她的黑眼圈比JJ现在的眼袋还重。
《愿与愁》的间奏里,我翻开物理练习册。红笔圈出的“受力分析错误”刺得人眼睛疼,手机里传来他的声音:“青春是段太仓促的书”。老妈在客厅拖地,拖把划过地板的声音像首单调的歌,却让人心里踏实。暑假作业的最后一页还空着,她说明天陪我一起写,“不会的我帮你看看,虽然我也忘得差不多了”。
《西界》响起时,窗外的蝉鸣弱了下去。路灯把树影投在墙上,像幅晃动的水墨画。我看着屏幕里的JJ闭着眼唱歌,突然觉得那些绿光也没什么可怕的,就像老妈说的“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自己站稳了就行”。厨房的水龙头滴滴答答响,她大概忘了关紧,那声音像在数着暑假剩下的日子。
激光笔又换了红色,在他脚边打转。JJ像没看见,唱《Love U U》时声音软得像棉花糖。老妈洗完澡出来,头发湿漉漉地搭在肩上,看见我还在看,说:“快十点了,明天还得早起买本子。”我点点头,却没动,总觉得这场直播结束了,这个夏天就真的没了。
《翅膀》的调子很轻,我跟着哼跑了调。像小时候在老妈面前唱歌,跑调跑到天边,她却拍着手说“比小黄莺还厉害”。现在想想,那时候的勇敢多简单,不像现在,连说“物理好难”都觉得丢脸。
《学不会》的钢琴声里,JJ的手指在琴键上翻飞。我突然想起老妈说“学不会就问,脸皮厚点没关系”,她当年问会计题,把厂里的老会计烦得见她就躲,最后还是教会了她。屏幕右下角的时间跳到九点半,距离开学还有七天,不多不少,够把没做完的作业赶完,也够把这个夏天的记忆打包收好。
《裹着心的光》响起时,全场的手机闪光灯亮成星海。绿光彻底被淹没,像被朝阳驱散的晨雾。JJ站在光里,影子被拉得很长,像条通往未来的路。老妈靠在门框上打哈欠,眼角的笑纹里盛着疲惫,却比任何星光都暖。
《可惜没如果》的前奏让弹幕静了静。有人刷“如果能重来”,有人发“没有如果”。我盯着屏幕里的歌词,突然想起老妈说“后悔没用,往前看才行”。她当年放弃纺织厂的铁饭碗时,多少人说她傻,可她现在总说“不后悔,至少试过”。
《幸存者》的节奏敲得像心跳。JJ的声音带着沙哑,却透着股不服输的劲儿,像老妈当年考会计证,准考证皱得像咸菜干,却攥得比谁都紧。客厅的挂钟敲了十下,老妈说:“最后一首了吧?”我嗯了一声,突然觉得舍不得。
《修炼爱情》响起时,我把练习册塞进书包。塑料封面的摩擦声里,听见他唱“修炼爱情的心酸”。老妈在客厅铺凉席,竹片碰撞的声音里,藏着她没说出口的牵挂。原来成长就是这样,一边嫌她唠叨,一边又偷偷把她的话刻在心里。
《将故事写成我们》的合唱声里,我给书包上了锁。咔嗒一声,像给这个夏天盖了个章。屏幕里的JJ弯腰鞠躬,亮片在灯光下闪得像星星,老妈端来杯牛奶放在我手边:“热的,喝完睡。”
《江南》的前奏一出来,眼眶突然热了。不是难过,是像喝到老妈炖的排骨汤,暖得从舌尖麻到心里。那些被她骂过的瞬间,被她疼过的时刻,全在旋律里冒出来,像场盛大的回忆。
《逆光白》的调子很新,我没听过。可看着屏幕里闭着眼唱歌的JJ,突然觉得陌生也没关系,就像初二的新课本,翻着翻着就熟了。老妈坐在沙发上看养生节目,遥控器的按键声轻轻的,像在为这首歌打节拍。
《7千3百多天》唱到一半,他停下来喝水。镜头拍到他喉结滚动,像在吞咽这些年的风雨。我算了算,老妈照顾我的日子,也有四千多天了,她的眼角纹就是这么一天天生出来的,像树的年轮。
《不潮不用花钱》的节奏里,全场在跺脚。震感透过屏幕传过来,像老妈拖地时用力的力道,把所有的灰尘都赶跑。我跟着点头,突然发现校服袖口磨破了边,老妈说开学前给我缝补一下,用她新买的蓝色线。
《孤独娱乐》响起时,激光笔还在晃,保安好像彻底不管了。JJ坐在舞台边缘,声音轻得像耳语:“孤独是一个人的狂欢”。老妈的养生节目放完了,她拿起手机刷了刷,突然说:“网上说激光笔照人眼睛会瞎,这些人太坏了。”
最后一首还是《一千年以后》。JJ没穿外套,白T恤被汗水浸得半透,唱到“无法深情挽着你的手”时,他抬头望着天顶的灯。老妈打了个哈欠:“结束了?”我点点头,把手机插上电。屏幕暗下去的瞬间,映出我们俩的影子,挨得很近。
窗外的风凉了些,吹得窗帘轻轻晃。书包在墙角立着,像个蓄势待发的战友。还有七天开学,我摸了摸老妈刚给我的牛奶杯,温温的,像她掌心的温度。
原来成长从来不是独自面对,那些看似孤单的时刻,总有个人在身后,像JJ歌里的光,不耀眼,却足够温暖整个秋天。
毕竟,新的故事要开始了,带着她的牵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