蟠桃、人参果和贾府点心的眼泪（中）

“我的佛祖！”薛蟠第一个按捺不住，肥胖的身子猛地从椅子上弹起，像只笨拙的熊罴扑向桌子。他根本分不清哪个更好，蒲扇般的大手直接抓向那宝光最盛的人参果。贾政也顾不得矜持了，紧随其后，颤抖的手指伸向蟠桃。王夫人虽还坐着，身体却已微微前倾，连凤姐都忍不住凑近了些，脸上写满了贪婪与渴望。

混乱中，宝玉也好奇地拿起一小片蟠桃放进嘴里，嚼了两下，那张俊秀的脸上却显出几分茫然：

贾宝玉：咦？怎么……没什么味道？

他喃喃自语，似乎有些失望。 喧嚣哄抢的漩涡边缘，林黛玉只是静静坐着。她面前的小碟子里，被热情（或者说惶恐）的丫鬟硬是放上了一小片蟠桃和一丁点人参果。她看着那两样霞光流转、宝气氤氲的仙物，纤长的睫毛低垂着，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她拿起银签子，小心地挑起那丁点人参果，送入唇间。 暖阁里的哄闹似乎瞬间远去。黛玉的动作极轻，极缓。人参果入口即化，一股沛然莫御、精纯到极点的草木生机瞬间在她口中炸开，磅礴的生命能量如同潮水般涌向四肢百骸。这感觉……竟让她心头猛地一悸，仿佛触动了灵魂深处某个被遗忘的角落。一丝极其微弱的、熟悉到让她灵魂震颤的“灵河”气息，混杂在这磅礴的生命力中，一闪而逝。她蹙紧了烟眉，细细品味着。那能量太过纯粹，太过霸道，如同最烈的酒，毫无人间滋味的婉转回旋，直白得近乎粗暴。而那点熟悉的灵河气息，又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仿佛在提醒她这仙果再好，也终究不是故乡那滋养她的清露。 紧接着，她又尝了尝蟠桃。清冽的汁水带着仙灵之气，确实是人间绝无的美味。但那份甜，也甜得毫无遮拦，如同最绚烂的烟火，瞬间绽放，却少了余韵悠长的回甘。 一丝极淡的失望掠过黛玉清澈的眼眸。她放下银签子，用帕子轻轻按了按唇角，声音不大，却如珠落玉盘，清晰地穿透了暖阁里残余的嘈杂：

林黛玉：仙家之物，果然非凡。只是……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

林黛玉：于我而言，太过甜腻直白了些，少了些……回味。

“啪！”一声脆响。王夫人终于按捺不住，将手中的茶盏重重顿在几上，滚烫的茶水溅湿了锦垫。她那张保养得宜的脸此刻阴沉得能滴下水来，目光如冰冷的针，狠狠刺向黛玉：

王夫人：林丫头！你这是什么话？大圣何等身份，拿出这等天上地下难寻的仙果让你尝鲜，是抬举你！你倒好，挑三拣四，说什么‘腻’？我看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半点不识抬举！

暖阁里刚刚因仙果而沸腾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薛姨妈尴尬地低下头，凤姐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眼神闪烁。宝玉担忧地看着黛玉，想开口又不知说什么。贾母闭了闭眼，眉头紧锁。所有人都被王夫人这突如其来的严厉斥责震住了。

黛玉的脸色瞬间白得透明，没有一丝血色，像上好的宣纸。她挺直的脊背微微颤抖了一下，嘴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那双含愁带露的眸子深处，是受伤，是难堪，更有一丝被当众羞辱的尖锐痛楚。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动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承受不住水汽的重量。她捏着帕子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喉咙里堵着什么，发不出一点声音。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里，一声刺耳的、带着金石之音的冷笑突兀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