蟠桃、人参果和贾府点心的眼泪（上）

贾府的暖阁里，熏笼蒸着甜腻的暖香，混着新茶氤氲的水汽，沉甸甸地粘在人身上。今日说是请新来的孙大圣品一品府里的点心，骨子里却是场不动声色的较量——看看这传说中上过天庭的猢狲，究竟识不识得人间富贵的好。

王夫人端坐上首，脸上那点笑意浮在面上，未曾沉入眼底。她眼风一扫，几个穿着体面的丫鬟便鱼贯而入，捧着描金漆盒，层层打开。刹那间，暖阁里仿佛炸开了一座甜香的花园：芙蓉糕雪白细腻，层层叠叠如初绽的花瓣；枣泥山药糕温润如暖玉，透着内敛的甜香；蟹粉酥炸得金黄酥脆，油光闪闪；更有一碟精巧无比的鹅油松瓤卷，细如发丝的酥皮裹着油润的松瓤馅儿，每一寸都透着富贵人家才有的考究与心思。

王夫人：孙大圣在天上想必见惯了仙家珍馐

王夫人声音不高，却足以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王夫人：今日且尝尝我们这凡尘的粗陋点心，图个新鲜罢了。

话是谦辞，可那眼神分明是等着看这毛脸雷公嘴的猴王露出惊叹之色。

谁知孙悟空只拿金睛火眼漫不经心地扫了一圈，那毛茸茸的手连碰都没碰一下碟子，嘴角却撇得老高，几乎要挂到耳朵根上去。

孙悟空：就这？

他嗓门洪亮，带着点金石摩擦的质感，一下子把暖阁里小心翼翼的寂静捅了个窟窿，

孙悟空：俺老孙当年在蟠桃园里打盹儿，醒来一脚踢翻的残渣，都比这精细百倍！那会儿王母娘娘跟前伺候的仙娥，都不好意思拿这种玩意儿往桌面上摆！

暖阁里死寂了一瞬，随即响起一片极力压抑的抽气声。薛姨妈手里的茶盏盖子“叮”一声轻响，差点滑落。王夫人脸上那点浮着的笑意彻底冻住了，嘴角僵硬地向下拉着，手指紧紧攥住了袖口里的佛珠。贾母倒是没动声色，只那浑浊的眼珠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像深潭里投入了一颗石子。

王熙凤：哎哟！

凤姐第一个反应过来，那笑声像是硬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点夸张的圆滑，

王熙凤：我的老祖宗！听听大圣这话，可真是把咱们这点小家子气给比到泥地里去了！天上蟠桃会上的点心，那得是什么光景？怕不是真用云彩捏的，露水和的吧？

她一边说，一边飞快地瞟着王夫人铁青的脸色，又急忙去看贾母。

孙悟空：蟠桃？

孙悟空嗤笑一声，挠了挠耳朵根，

孙悟空：那玩意儿俺老孙早吃腻了！

他像是忽然起了顽童般的兴致，伸手在耳朵后面搓了搓，指尖捻出一点微不可查的毫光。众人只觉眼前金光一闪，再看时，孙悟空毛茸茸的手掌上，赫然多了两样东西。

左边一枚果子，拳头大小，粉中透白，薄薄一层果皮裹着里面莹润的果肉，丝丝缕缕的霞光仿佛还在皮下游走，正是蟠桃。右边一枚果子，状如初生的婴孩，四肢俱全，眉眼宛然，通体泛着温润如玉的宝光，周身萦绕着一股令人心脾俱清的草木异香——人参果！那异香瞬间压过了暖阁里所有点心的甜腻，霸道地钻入每个人的口鼻，直透肺腑。整个暖阁的空气似乎都随之清冽纯净起来。

“嘶……”贾政倒吸一口凉气，眼睛死死盯住那人参果，胡须都在微微发颤。蟠桃只在传说里听过，这人参果更是闻所未闻的至宝！薛蟠的哈喇子几乎要流到衣襟上，眼珠子瞪得溜圆，恨不得立刻扑上去咬一口。连宝钗那样端方持重的，此刻也失了常态，纤纤玉指无意识地绞紧了帕子，目光灼灼。方才那点被孙悟空轻视点心引出的不快，早已被眼前这真正的仙家至宝冲击得荡然无存。

孙悟空：都尝尝，都尝尝！

孙悟空得意地晃着脑袋，将蟠桃和人参果往桌上一放。那蟠桃的霞光与人参果的玉光交相辉映，暖阁里顿时如同升起两轮小小的仙家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