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花与金睛(上)

潇湘馆外,沁芳闸边。几株桃树花期已颓,风过处,残红如雨。林黛玉肩上搭着条半旧的素绸披风,手里挽着只小巧的花锄,锄头柄上挂着个锦囊。她蹲在溪畔新垒的花冢前,纤细的指尖捻起一片沾了泥的桃花瓣,小心翼翼地拂去污渍,放入锦囊。那动作轻柔得像捧着一缕易碎的魂灵。

林黛玉: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她低低地吟着,声音被风揉碎,散在簌簌落花里。泪光在眼眶里泫然欲滴,映着满地的残红,更显得那张小脸苍白如纸。柔肠百转的愁绪,缠得她几乎喘不过气。这满地的落英,多像她自己?开时无人真心惜,谢时更是零落成泥碾作尘,徒惹一身污秽。埋了吧,干干净净地埋了,也算全了这份与生俱来的孤洁。

她正自伤神,指尖又触到一片半陷在湿泥里的花瓣,欲将其拾起。忽地,头顶浓密的桃树枝叶间,传来一声极不和谐的嗤笑:

“哧——!”

那笑声短促、响亮,带着点金石摩擦的质感,又透着一股子纯粹看热闹的戏谑,突兀地刺破了这片愁云惨雾笼罩的寂静。

黛玉惊得一颤,指尖的花瓣掉回泥里。她猛地抬头,循声望去。

只见头顶斜伸出来的一根粗壮桃枝上,一个毛茸茸的身影正倒挂着。金黄的毛发在穿过叶隙的斑驳天光下格外扎眼,一条尾巴随意地卷着树枝,悠哉游哉地晃荡。不是那无法无天的齐天大圣孙悟空,又是哪个?他手里还捏着个啃了大半、汁水淋漓的桃子,腮帮子鼓囊囊地嚼着,一双金睛火眼,正饶有兴致地俯视着她和她脚边那堆残花,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不解和一种近乎天真的疑惑。

孙悟空:我说林丫头,

孙悟空咽下桃肉,随手把桃核往溪水里一弹,噗通一声溅起小小水花。他歪着毛茸茸的脑袋,用那特有的、带着点金石腔调的大嗓门问道:

孙悟空:你在这儿吭哧吭哧的,把这好好的……呃,果子?埋进土里作甚?等着它烂了发芽,再长出棵小树来不成?

他显然没太分清楚花与果的区别,只觉得这行为莫名其妙,浪费东西。

黛玉被他这粗直的问话和那看猴戏似的目光刺得心头一痛。方才强压下去的悲戚瞬间翻涌上来,泪珠终于滚落,滑过冰凉的脸颊。她也不去擦,只垂下眼帘,望着脚边那片重新陷落泥淖的花瓣,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依旧维持着那份清冷与孤高:

林黛玉:不过……求个干净罢了。‘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最后两句诗,她说得极轻,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砸落玉盘。这是她的信仰,是她对抗这污浊尘世最后的堡垒。

孙悟空:洁?

孙悟空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古怪的词,金黄色的眉毛高高挑起。他倒挂的姿势没变,但那双原本只是看热闹的金睛,骤然间亮了起来!不是愤怒,而是一种穿透迷雾、洞察本质的锐利光芒,如同两盏骤然点亮的探照灯,猛地射向黛玉脚下那片新垒的、小小的花冢,以及花冢周围那些沾满泥污、行将腐朽的花瓣。

那目光仿佛具有实质的力量,黛玉甚至觉得脚下的泥土都微微发烫。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

孙悟空:嘿嘿!

孙悟空发出一声短促的、意味不明的冷笑,金睛中的光芒更盛,几乎要燃烧起来。

孙悟空:干净?埋进土里就叫干净?俺老孙这双眼睛看过去——

他猛地顿住,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狂妄的笃定:

孙悟空:这土里埋的,可都是好东西!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根本不见他如何动作,只觉一股凌厉到极致的罡风平地而起!那风并非来自自然,而是带着一种撕裂一切、粉碎一切虚妄的蛮横意志,源自孙悟空那根随心变化的如意金箍棒!棒影无形,唯余一道撕裂空气的尖锐嘶鸣!

“呼——!”

罡风如怒龙,狠狠扫过黛玉面前那片精心堆垒的花冢!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种沉闷的、仿佛大地深处传来的破裂声。黛玉惊骇地睁大了眼睛。她看到,那小小的土丘,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瞬间抹平!泥土如同沸腾般翻滚、炸开!埋藏其下的花瓣、锦囊,以及周围散落的所有沾染了泥污的残红,被这股狂暴却精准无比的力量猛地从泥泞的禁锢中“解放”出来!

没有碎,没有烂。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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