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叠的台词

舞台灯坠落的巨响在机房里回荡,震得六块分屏同时迸出白色雪花点。杨遥猛地回头,身后空无一物,只有老式空调还在嘶鸣,风口飘出的铁锈味里混进了点胭脂香——那是苏青常用的玫瑰牌口红味道,七年前剧团仓库失火时,他在灰烬里捡到过半截同样的口红。

红色戏服的人影不知何时退到了门口,水袖在门框上扫出道淡红的痕迹。杨遥这才发现那人影的戏服下摆沾着些黑色碎屑,和上周在老道具师尸体旁发现的焦黑布料一模一样,像是被舞台灯的高温烤过。

“咔嗒。”

监控主机突然弹出那盘标着今天日期的录像带,托盘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杨遥的目光被标签上的红笔字刺痛——“第七个无眠者”,笔迹的倾斜角度和他昨晚写值班记录时如出一辙,连最后那个勾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他踉跄着后退,后腰撞在堆叠的录像带上,整座“小山”轰然倒塌,带子散落一地,在地板上转出圈圈黑色轨迹。其中盘七年前的录像带摔在应急灯旁,标签背面的口红字被照亮,晕开的泪渍里露出个完整的“7”,像只盯着他的眼睛。

红色人影举着的摄像机突然亮起红灯,开始录制的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杨遥看见那人影的手腕转动,镜头缓缓扫过散落的录像带,最后停在他左脚的工靴上——靴底沾着块暗红的污渍,是上周在舞台地板上蹭到的,当时以为是干涸的油漆,现在看来却像极了凝固的血。

“苏青?”杨遥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是你吗?”

人影没有回答,只是举着摄像机微微歪头,姿态像极了苏青排《霸王别姬》时,演到虞姬自刎前的那个停顿。七年前剧团汇报演出那天,她也是这样站在舞台中央,水袖扫过他递去的道具剑,鬓角的珍珠发卡在光束灯下闪了闪。

监控分屏的雪花点突然褪去,画面切回剧场观众席。第三排左数第七个座位上,不知何时多了件叠得整齐的工装裤,裤脚露出半截红色戏服的边角,像是有人把它塞进裤管里藏着。更诡异的是,座位前方的地面上,散落着七枚摄像机电池,正负极朝上的排列方式,和老道具师尸体旁的电池阵一模一样。

“七年前的火,不是意外。”

红色人影突然开口,声音里的电流杂音散去,露出苏青独有的尾音上翘。杨遥的心脏骤然缩紧——这个秘密他只在三年前醉酒时对老道具师说过,当时老道具师正用那台老式摄像机拍舞台角落的灰尘,镜头却悄悄对准了他的脸。

分屏画面突然切换到七年前的剧团仓库。年轻的苏青抱着叠红色戏服冲进火海,背影在火光中缩成个晃动的黑点。杨遥看见画面角落站着个穿工装裤的少年,手里举着台摄像机,镜头盖没打开——那是十七岁的自己,眼睁睁看着仓库大门被烧得变形,却没敢冲进去。

“你当时录了全程,对吗?”红色人影举着摄像机逼近半步,镜头几乎要贴到杨遥脸上,“老道具师找到你藏的录像带了,所以他死的时候,镜头正对着第三排左数第七个座位。”

杨遥的喉咙像是被堵住,七年前的记忆突然清晰得可怕:他确实录了像,那天仓库的防火栓被人换成了空罐,而最后锁仓库门的人,正是老道具师。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第三排左数第七个座位,是苏青每次看排练时必坐的位置,椅背上还刻着她的名字缩写。

监控主机突然开始倒带,发出齿轮卡壳的滞涩声。六块分屏同时播放起不同时间的画面:左上是上周老道具师被砸的瞬间,右上是三年前剧团停电时的混乱,左下是五年前苏青摔断腿的彩排现场,右下是六年前舞台灯短路的火花……而中间的分屏,始终是现在的机房,红色人影举着摄像机,镜头里的杨遥正慢慢举起右手,做出和老道具师死时一样的手势——食指按在不存在的快门键上。

“看座位底下。”红色人影的声音突然压低,像贴在耳边的私语。

杨遥的目光猛地扎进中间分屏。画面里的第三排左数第七个座位被缓缓抬起,露出底下的暗格,里面躺着台老式摄像机,和老道具师死时攥着的那台一模一样。暗格内壁贴着张泛黄的戏票,日期是七年前仓库失火那天,座位号旁边用铅笔写着:“第七场戏,缺个道具师。”

“滋滋——”

分屏画面突然扭曲,所有场景都开始重叠。老道具师的尸体和七年前的仓库火海融在一起,苏青摔断腿的石膏上渗出血迹,和舞台灯短路的火花连成线。杨遥看见自己举着摄像机的手出现在每个画面里,有时戴着手套,有时 bare 着手,唯独食指始终按在快门键上,像是被钉死的木偶。

红色人影举着的摄像机突然播放起录音,是段嘈杂的后台对话,夹杂着道具车轱辘的滚动声。杨遥很快听出那是上周老道具师死前的录音,里面有个苍老的声音在说:“那盘带子藏在第七排……”后面的话被突如其来的巨响吞没,像是舞台灯坠落的前兆。

“他说的是第七排道具架。”红色人影掀开戏服的领口,露出里面的白色内衬,上面用黑线绣着排小字:“道具架第三层,左数第七格。”

这句话像道闪电劈进杨遥的记忆。上周清理老道具师的遗物时,他确实在道具架第三层左数第七格摸到过个硬东西,当时以为是没拆封的磁带,现在想来那形状分明是台微型摄像机。

监控主机突然剧烈震动,最后弹出的录像带在托盘里跳了跳,滚落在杨遥脚边。他弯腰去捡的瞬间,看见带子背面粘着根长发,黑得发亮,发尾微微卷曲——苏青的头发就是这样,七年前他帮她捡过同样的头发,当时缠在道具剑的剑柄上。

“当啷。”

攥在手里的录像带突然裂开,露出里面的黑色磁带。杨遥的手指被划破,血珠滴在磁带上,竟晕开片暗红色的痕迹,慢慢显出个模糊的人影——那是七年前的自己,正把盘录像带塞进仓库的通风管,而苏青的声音从通风管里飘出来,带着哭腔:“第七场戏,我不想演虞姬了。”

红色人影举着的摄像机镜头突然转向门口,杨遥顺着镜头方向看去,只见楼道尽头的应急灯下面,站着个穿警服的人影,手里举着台摄像机,镜头盖没打开——是队长,他总说自己年轻时也想当摄像师。

“法医报告里的指纹,是你上周碰微型摄像机时沾的。”红色人影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老道具师在那台摄像机里,录下了七年前是谁锁了仓库门。”

杨遥的手指猛地攥紧,裂开的录像带在掌心硌出深深的印子。七年前仓库失火的那天,最后锁门的钥匙确实在他手里,可他分明记得交给了老道具师……不对,那天老道具师说要检查防火栓,让他先去剧场,钥匙是后来在火场灰烬里找到的,已经烧得变形。

监控分屏突然全亮起来,中间的画面定格在老道具师死前的最后一秒:他举着摄像机倒向舞台,镜头正好对着第三排左数第七个座位,那里的保温杯正在冒烟,枸杞在水面上聚成个“7”的形状。

“该补录结局了。”红色人影举着摄像机走向机房深处,那里放着台连接监控系统的电脑,屏幕上正自动生成新的录像带标签,“第七个无眠者,该轮到你选道具了。”

杨遥的目光被电脑屏幕吸引。标签上的“最终彩排”被改成了“第七场正演”,日期栏里跳动着今天的时间,而演员名单的最后一行,正缓缓浮现出他的名字,后面跟着括号:“饰演道具师”。

楼道里传来队长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杨遥突然想起老道具师死时攥着的摄像机,镜头盖没打开,却在内存卡里存着段视频——七年前的仓库门口,穿警服的年轻队长接过他手里的钥匙,转身递给了老道具师。

红色人影的摄像机突然对准他的脸,取景器里映出他身后的监控分屏,所有画面都变成了同一场景:凌晨三点的剧场,穿红色戏服的演员站在舞台中央,举着摄像机的道具师倒在光束灯下,颈椎里卡着半片录像带,上面的指纹重叠着七年前的痕迹。

“咔。”

快门声响起的瞬间,杨遥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和监控主机里苏青的录音重叠在一起:

“第七遍了,该换道具了。”

老式空调的嘶鸣突然停了,机房陷入死寂。红色人影的戏服在风中扬起,露出后腰的破洞,里面塞着的半盘录像带掉出来,滚到队长的脚边。杨遥看见那带子的标签上,用他的笔迹写着:“第一个无眠者,2016年6月13日。”

那是七年前苏青失踪的日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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